宋宜笑怕被蘇皇后搶了先,是以不及回府換上覲見的禮服,如今還穿著打算拜見端木老夫人時的裙衫——櫻草底暗繡折枝曼荼羅窄袖夾襦,杏紅百褶裙,這會雖然是二月下旬了,帝都的氣候,卻還有些料峭,是以夾襦上又加了件豆綠半臂。
這身裝扮俏麗明媚,襯著她身下黛青色的殿磚,越發鮮妍。
少年貴婦為了表示恭敬微微低垂了頭顱,精巧繁複的十字髻上,對插的金步搖隨著她娓娓道來的話聲輕輕搖晃:「臣婦曾聽夫君說過,昔年姨祖母合家都受過皇后娘娘,以及冀國公的恩惠的;姨祖母此番能夠回帝都就醫,也是太后娘娘您許下的恩典!」
「三嫂長興公主殿下,既是皇后娘娘的親生女兒、冀國公的嫡親外甥女,更是太后娘娘您的嫡親孫女兒!」
「試問姨祖母即使想讓沈氏攀附權貴,又怎麼會選擇三哥呢?這豈非對太后娘娘您、對皇后娘娘、也對蘇家統統恩將仇報?」
她這會稱沈綺陌為「沈氏」,疏遠撇清之意昭然若揭——但也沒辦法,眼下沈綺陌是肯定保不住了,她只能全力以赴給端木老夫人開脫了!
「且不說這樣做必然會大大得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與蘇家——姨祖母如今怎麼擔待得起這樣的後果?」
「單講姨祖母這麼做,能有什麼好處?」
宋宜笑說到這兒,壯著膽子偷偷看了眼上首,卻恰好與太后無喜無怒的眸子望了個正著,心頭一凜,趕忙重新低下頭去,「畢竟本朝雖然不禁駙馬納妾,但三哥三嫂素來恩愛,三哥縱然一時……一時心軟,卻絕不可能叫三嫂受委屈的!是以沈氏縱然與三哥私下有來往,也未必有指望得到名份!而連名份都沒有,沈氏除了身敗名裂又能得到什麼好下場呢?姨祖母,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她這話當然是為了周全皇室面子才這麼講的——實際上她想說的是,就長興公主那蠻橫刁鑽的性兒,怎麼可能允許簡夷猶納妾?
這位金枝玉葉到現在都沒帶人去活活打死沈綺陌,順帶砸了端木老夫人的別院,已經是趕著玉山公主大鬧清熙殿,哭訴長輩不公平;以及裴幼蕊抵達帝都,這兩件湊一起的眼節骨上,不得不忍了好嗎?
端木老夫人再昏了頭,也不可能認為自己外孫女跟了簡夷猶能有前途吧?
退一萬步來說,即使端木老夫人大大高估長興公主的善良大度,「臣婦再說句不敬三哥的話,萬求太后娘娘饒恕:三哥縱然貴為長公主愛子,是您的嫡親外孫,陛下的嫡親甥兒,可一來沒有繼承爵位,二來也無功名在身!」
「論前途,至少目前看來,尚且不如臣婦的夫君!」
「所以,於情於理,若沈氏與三哥來往這件事情出於姨祖母的授意,怎麼也不該選三哥!」
既然不是端木老夫人的指使,那麼,「必是沈氏瞞著姨祖母,私下所為!」
她這麼說也不全是推測,畢竟,「姨祖母年事已高,精力已非壯年可比;身患風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縱然有太后娘娘慈愛,命太醫用心診治,卻至今行動不便!」
這種情況下,「疏忽了左右之人的舉動,也實在是……情有可原!」
宋宜笑邊說邊叩首,「求太后娘娘明察秋毫,從輕發落!」
太后看著她鬢間的步搖墜子一次次拂過耳際,良久才輕嗤道:「你們江南堂敗落得厲害,早已泯然眾人,不復名門望族的聲勢不說,連心氣兒也沒有了!又怎知道昔年海內六閥的厲害?端木老夫人再年事已高、再染病在身,若連一手帶大的三個孫輩都看不住,豈非枉為錦繡堂之後?!」
宋宜笑聞言微怔,心念電轉之下,索性又磕了個頭:「臣婦年少,見識淺薄,求太后娘娘指點!」
——她對端木老夫人確實不大了解,這會與其繼續照自己的思路給這位姨祖母說話,倒不如先聽聽太后對端木老夫人的看法,接下來也更容易拿捏分寸與措辭。
「這世上像晉國那樣,將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也當成親生骨肉一樣疼愛的人,從來都是不多的!」太后微微冷笑,「畢竟血脈之親出於天性——端木老夫人雖然不是什麼歹毒的嫡母,可哀家告訴你:她對庶出子女雖然不壞,但要跟對她那唯一成年的女兒儀水郡主,可是差太遠了!」
宋宜笑不明白太后說這話的意思,所以沒作聲。
只聽太后繼續道,「所以她有帶幾個晚輩同來帝都的機會,你覺得她會帶那些不聽話不知趣的麼?」
說話間太后斜睨了眼宋宜笑,「那姓沈的女孩兒來帝都才幾天,就算她天生反骨,可十幾年生長端木老夫人膝下形成的習慣,怎麼可能現在就敢陽奉陰違了?你口口聲聲要哀家明察秋毫,還端木老夫人個清白——卻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笨成這樣,以後可要怎麼輔佐哀家的阿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