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候了她還不忘記說風涼話,宋緣在瀕死的痛楚與寒冷里,覺得自己這一生說不出來的諷刺:多麼花團錦簇的開端,卻最終落了個身死野谷的結局——也許袁雪沛說的對,自己根本就不該來這一趟!
不僅僅是因為他沒料到自己下定決心殺了韋夢盈不成,反而死在韋夢盈手裡;更因為,明白了自己惦記了大半輩子的人,得不到寧可毀了的人,竟比想像的還要醜陋、虛偽、惡毒!
為了爭取一線生機,連親生女兒的身世也要污衊——倘若自己不曾讓她得手,回頭懷疑起了宋宜笑的血脈,父女之間可想而知!
這樣的真相,宋緣簡直沒有辦法接受!
可是當他吃力的抬起頭,看向韋夢盈時,卻看到了更讓他心痛與愧疚的一幕:韋夢盈身後的長草里,滿面淚痕、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驚呆的盧氏,正哆哆嗦嗦的站起身,看樣子,是想努力跑過來攙扶他!
「韋氏不配我傾心相待,我又如何配得上阿綠你?」宋緣苦澀的想到,他咽下了想對韋夢盈說的一切話語,目注盧氏,努力搖頭,啞著嗓子道:「顧相……耀兒……」
「你指望顧相替你報仇?」因著宋緣這會臉上沾到了不少血漬,髮絲也被草叢撥亂,韋夢盈沒發現他這會看的是自己身後,好整以暇的輕笑出聲,「還有你那個兒子宋宜耀?那小傢伙還是算了吧,你們宋家血脈那麼單薄,他不要中途夭折才好——畢竟,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同你現在那個妻子盧氏,因著笑笑的緣故,關係可是很不壞呢!」
她笑眯眯的說道,「幾個月前,我還特意提醒了她,你的三女兒宋宜嬌若養在姓龐的老不死跟前,必定會受虧待!說起來也不知道你什麼眼光,這盧氏真不是尋常的傻:明明笑笑已經話里話外的打岔,想要提醒她,她卻愣是沒察覺,反倒把我胡謅的話全聽了進去,也不知道回去之後是怎麼跟你、跟龐老不死鬧的?可惜你現在沒什麼力氣,不好說給我聽了,唉!」
說到這兒,她風情萬種的撥了撥鬢髮,嫣然道,「所以你千萬不要擔心你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我知道你們宋家三代單傳,到你這個兒子可是四代單傳了——你這一去,在地下豈能不掛心?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儘早利用同盧氏的熟絡,送他下去跟你團聚的!」
「權當,是對今日之事的小小回報了!」韋夢盈臉色漸漸發青,不再裝模作樣,切齒道,「我這輩子還從未經歷過今日這樣的兇險,你好啊宋緣!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天下想我死的人那麼多,誰想到最後親自露面來對我下手的,竟然是你!!!虧你還有臉說對我好、說心悅於我!!!」
韋夢盈這會著實氣得不輕!
不僅僅是絕處逢生後的後怕與憤怒,也是因為前兩天在女兒女婿的避暑別院外碰到這個前夫時,她才聽信了女兒的話,以為前夫到現在都對自己舊情難忘,所以那天談話時,頗端了一番高高在上的姿態。
結果這才幾天?
宋緣居然要殺她!
什麼忘不掉自己才要外放——根本就是打算弄死自己之後外放躲風頭!!!
這麼著,她當初的端架子、居高臨下,完全是一場笑話了!
韋夢盈但凡想到這兒就覺得羞憤難當!
越是羞憤難當,她越希望宋緣死不瞑目!
是以又道,「至於說顧相,他倒是真的對你好——只可惜,他也老了!偏偏我的女兒女婿,都年輕著呢!你覺得他再把你親侄子看,會為了你,得罪笑笑夫婦,給他自己的子孫留下麻煩?縱然你是笑笑的親爹,可你也不想想你這些年來是怎麼對待笑笑的?就這麼兩日的惺惺作態,也想把我辛苦撫養長大的女兒拉攏過去?你做夢呢?!」
「更何況,憑我這王妃的身份,也不是他能隨便為難的!」
她冷笑著在身邊折了幾根草,揉成一團,扔到宋緣臉上,輕蔑道,「所以,你還是定定心心的去吧!你的妻子兒女,很快就會下去陪你!對你有恩的那位顧相,算算年紀沒多久也會下去陪你!總而言之,你這會去了地下,絕對絕對不會寂寞太久的!」
「噢,對了!」韋夢盈似想到了什麼,舉袖掩嘴,甜甜的笑了起來,「差點忘了,那個老不死可還活著呢——中年喪夫,晚年喪子,也不知道那老不死,接到你身死的消息後,會是什麼臉色與心情?可惜啊,我多半是看不見的!」
「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撐過去——畢竟,她還有個孫子要死給她看哪不是嗎?!」
恣意大笑的韋夢盈沒有發現,她身後不遠處的草叢裡,盧氏滿唇鮮血,淚流滿面的看著宋緣,終究還是一點一點,縮回草叢深處:韋夢盈只道宋緣說「顧相」、「耀兒」,是告訴自己這兩個人會為他報仇,但盧氏明白,丈夫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希望自己看在子女,尤其是兩人唯一的兒子宋宜耀尚且年幼的份上,繼續藏下去,不要出來!
畢竟這回是宋緣理虧,哪怕將死的人是宋緣也一樣——韋夢盈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若知道盧氏在場,必然會立刻對付盧氏!
所以盧氏必須繼續躲著,韋夢盈以為她一無所知,才會按照方才說的,利用兩人原本相處還算客氣的關係,對宋宜耀等人暗下毒手。
爭取到這段緩衝時間,盧氏方可向顧韶求助,藉助顧韶之力,保下自己與孩子們!
可誰能明白,蜷縮在草後,聽著丈夫一點一點走向死亡,而韋夢盈依然在不遺餘力的讓他死得更痛苦些,是何等的折磨?!
盧氏硬生生的咬下了手臂上一塊肉,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