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攤子的主人去點燃爐火,手腳麻利的做著元宵,夫婦兩個正待離開,那邊蘇少歌卻也轉頭望了過來,朝他們微微頷首。
「宋夫人?」蘇家同燕國公府從來沒有親密無間過,如今更是道不同,是以即使偶然相逢,點個頭也就是了,沒必要特意上前招呼——簡虛白正要挽著妻子離開,身後卻傳來一個意外的聲音,「你們也是來這兒吃元宵麼?」
「方才在橋上看到這邊人多,只道這家手藝格外好,故此過來看看。」宋宜笑聞言轉頭望去,果然是蘇少茉,她裹著紫貂裘,正站在兩步外的地方,四個身量魁梧的侍衛正努力為她格開人群,是以這位扶風堂的小姐雖然身處市中,卻也儀態端莊,「沒想到卻是出了事情——六小姐也出來看燈嗎?」
蘇少茉的性情,說得好聽就是心思單純,不懂得彎彎繞繞;說得不好聽點,那就是天資愚鈍,不會看臉色。
像這會,她兄長蘇少歌只與簡氏夫婦點個頭就算,她卻直愣愣的上來同宋宜笑打招呼不說,還道:「那你們可找對地方了,別看這攤子小,我爹說,帝都元宵做得最好的就是這家了!連我們家廚子祖傳的手藝都比不了。」
又說,「我們是陪我爹出來的,他老人家近來身體不大好,今兒個忽然想看燈了——就在那邊樓上!」
說著朝斜後方的一座酒樓指了指。
夫婦兩個出於禮貌,也朝那方向看了眼,原本這人頭濟濟的場景,又是晚上,不指望能夠看到冀國公的。但視線投去,卻當真望見一個穿紫色盤領衫的中年男子,被數名侍衛簇擁著,正手扶欄杆,朝這邊眺望。
那男子眉眼與蘇少歌頗有幾分相似,氣質英武,想來就是蘇念一了。
簡虛白與宋宜笑這一看,恰恰對上他的視線,雙方都微微一怔。
但隨即反應過來,各自頷首示意,也就移開了目光。
宋宜笑注意到,冀國公看向這邊的視線,也不僅僅是關照自己的一雙子女,那目光里更多的是惆悵與唏噓,以及淡淡的眷戀。
「也不知道這位國公爺是否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宋宜笑這樣想著,忍不住掃了眼身側的丈夫——說起來,簡虛白也可以說是當初蘇家野心的受害者了。
若非冀國公與蘇太后打算裡應外合篡位,烏桓何必打上六年?
簡虛白也不會淪為俘虜,流落異邦多年不說,更遭遇親人背叛,險死還生。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顧不得蘇少茉在跟前,湊到丈夫耳畔鄭重問:「你那個毒……好了沒?」
「什麼?」簡虛白起初沒反應過來,怔了一下才恍然,輕笑道,「差不多了,再吃上幾日夜烏膏,料想往後就沒事兒了!」
說到這裡,想起當年之事,忍不住低聲調侃了句,「怎麼忽然問這個了?難不成你想再給我敷一次夜烏膏?」
聞言宋宜笑不禁滿臉通紅,使勁在他腰間狠扭了一把,正要說話,那邊蘇少歌已經拿到了盛好的元宵,注意到妹妹的行徑,將碗交給下人小心翼翼的端了,走過來道:「六妹,你怎麼也下來了?這裡人多,別擠著你!」
「聽下人說這兒出了點事,就下來看看,橫豎帶著人呢,沒關係的。」蘇少茉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不大適合的事情,但到底惦記著父親的心愿,見元宵好了,也沒有再同宋宜笑聊下去的意思,只擺了擺手,道,「宋夫人,我們得給爹爹送元宵去了,你們不妨也試試,這家元宵確實不錯!」
宋宜笑忙笑著答應,與她略略寒暄了兩句才作別——這中間蘇少歌在不遠處等妹妹,只微微含笑,始終沒同他們夫婦說話。
待蘇少茉說完之後,他才朝這邊拱了拱手,帶著妹妹離開。
這兄妹兩個走後,簡虛白看了眼逐漸入座的食客,笑著對妻子道:「雖然有些風波,不過看起來這兒手藝確實不差,不如咱們也叫上幾碗,著他們送到那邊樓上去?」
他指的是與冀國公所在酒樓有一點路的一家樓閣——畢竟夫婦兩個都是自幼嬌生慣養大的,叫他們偶爾嘗一下市井的食物可以,跟一群人擠在這角落裡吃東西可有點受不了。不但他們受不了,其他人估計也不會舒服,還不如就近擇個合適的地方坐了,叫人把元宵端過去慢慢品嘗。
宋宜笑自無意見——只是夫婦兩個不知道,蘇家兄妹將元宵奉與冀國公後,在冀國公慢慢品嘗這碗元宵時,蘇少茉走到欄杆畔看起了燈。
她也看到了簡虛白夫婦的舉動,不禁微微一笑。
這笑容倒沒有其他意思,就是單純覺得燕國公夫婦相信了自己的推薦。
但轉瞬又露出沮喪與失落之色,望著底下人說說笑笑走遠,最終消失在人群里,竟不自覺的咬緊了唇。
「在想什麼呢?」旁邊蘇少歌早已注意到妹妹的視線,見冀國公沒有注意,他攏著袖子走過來,溫和道,「在看燕國公夫婦?為什麼?可別告訴為兄,你瞧上燕國公了?」
「呸!二哥說什麼話呢!」蘇少茉聞言,原本還有點懨懨的,頓時鬥志昂揚的跳腳,啐道,「簡虛白雖然是公認的生得好,可與二哥你比起來也不過是各有千秋罷了!打小看著二哥你這張臉,我怎麼還會是那等以貌取人的人?!」
蘇少歌含笑看她道:「好吧,開個玩笑……只是你一直盯著他們看,為兄可記得,你同宋夫人也不是很熟?」
「我想七妹了。」蘇少茉一句話讓他笑容勉強起來,然而不懂得看臉色的妹妹還在繼續道,「前兩年看燈,七妹都會陪在我身邊,今年她卻隨姬紫浮去了瓊州——也不知道那荒僻之地有沒有燈會?若有燈會的話,姬紫浮會像燕國公對燕國夫人那樣體貼麼?什麼時候我們姐妹才能再見面呢?」
蘇少歌怔怔聽著妹妹的訴說,半晌才輕笑著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手底下的欄杆,不知不覺竟被生生捏出了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