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麼?」
「那回平安兒生辰,長興當著你們的面給我賠罪,我多麼、多麼、多麼想撕了她那張臉?!」
「就在她下降簡夷猶的那天,我在冰天雪地里看著疼我護我的爹爹漸漸的沒了氣息!!」
「這樣的痛楚這樣的仇恨,她居然妄想用一句賠罪了結?!」
「壽春伯夫人還說我沒能嫁給簡夷猶實在是命好?!」
「合著死的不是她娘家親爹!!!」
「倘若我爹爹能活過來,我寧可所託非人寧可遇人不淑!!!」
「你們都說賀樓獨寒是個好的,說他真心愛慕我——可是我現在只想害我爹的人去死,再好的夫婿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裴幼蕊一口氣說到這兒,不禁伏在枕上放聲大哭!
哭聲驚動了外間的丫鬟,紛紛叩門請安——宋宜笑此刻亦是淚眼朦朧,強忍住悲意,轉頭道了句:「閉嘴,都退下!」
打發了丫鬟,她方走到裴幼蕊的榻邊,扶著榻沿半跪下去,低聲道:「你說你想害你爹的人去死,可是,你現在做的事情,卻只能使你自己身敗名裂!」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計劃!」裴幼蕊聞言,胡亂抹了把臉,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激烈的情緒平息下來,啞著嗓子道,「陛下還在守孝,我怎麼可能糊塗得打他的主意?再說了,我就是做了陛下的妃嬪,上有太皇太后與皇太后,還有娘在,我哪怕寵奪專房,又能如何?」
宋宜笑怔了怔,道:「那你是打算?」
「你一定知道憂來鶴吧?」裴幼蕊說著,在自己腕間鐲子上輕輕一按,淡聲道,「你看!」
鐲子原是中空,機括開啟後,便露出可以藏物的空隙來。
「我在裡面裝了憂來鶴,用的時候把這空隙轉到底部,只須從杯盞上方掠過……這東西你曉得的,只須一點點,足以讓咱們女子終身不孕!」
裴幼蕊慘笑了下,按動機括讓空隙合攏為花瓣,道,「雖然我更想用鶴頂紅,可是正如你說的那樣,我不怕死,卻怕連累了我爹的身後名聲,更不想給裴家帶去麻煩!是以,我只能放憂來鶴了!」
宋宜笑這才恍然她最近老往太皇太后跟前湊的緣故——長興長公主和離之後就回到宮裡陪生母蘇太后,而裴幼蕊跟蘇太后以前沒什麼交集,還被蘇太后的親生女兒搶過未婚夫,她如果忽然提出去服侍太后,傻子也要猜到她別有所圖了!
是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太皇太后乃晉國大長公主生母,而她又是被晉國大長公主當眼珠子看的義女,藉口代晉國大長公主盡孝,成天到太皇太后跟前轉悠,以守株待兔,等長興長公主去給太皇太后請安時下手了。
結果她這個計劃尚未成功,倒先被懷疑她想勾搭端化帝!
裴幼蕊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臉上發燒,既是氣的,也是羞的,不免自嘲道:「我城府有限,又一直住在娘的眼皮子底下,連這點憂來鶴,都是好不容易弄到的。這麼三兩年了,竟也只想到這麼一個可行的報複方法,還只能報復到長興!想必我爹泉下有知,也要覺得我給他丟臉了吧?」
「義姐原是純善之人,不諳鬼蜮伎倆,也是理所當然。」宋宜笑搖頭道,「這也足見裴大學士家風嚴正,您縱然對三哥與長興恨到了骨子裡,心性卻終究不曾墮落,是以才想不出太惡毒的法子報仇。」
說是學壞容易學好難,實際上想做個陰險毒辣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天下似韋夢盈那樣心思狠辣的婦人多了去了,但有幾人能達到她生前的地位?
換了裴幼蕊處在韋夢盈的位置上,哪怕有娘家襄助,也未必能有後者的成就。
所以對於這位義姐苦思三載的報復之策依然蒼白無力,宋宜笑並不奇怪。
「你這麼說是給我面子了。」裴幼蕊搖了搖頭,到底記起來宋宜笑其實沒有答應幫自己——倒是自己一個激動把底細全說了,她懊悔之餘也有點忐忑,抿了抿唇,道,「對了,你呢?令堂與令妹……」
宋宜笑垂下眼帘,沉默了會,方道:「顧相與盧以誠都是從龍功臣,顧相更是貴為太子恩師!我縱然有夫君憐愛,又怎麼可能讓夫君同這兩位對上?更何況,當初陛下親命皇后娘娘微服至燕國公府探望及開導我——義姐您說,我能說什麼呢?」
她一動不動的坐著,淚水潸然而下,「其實義姐您比我好了,您的仇人至少很明確,而且也活著;而我的仇人,那龐氏在我娘遇刺之間就沒了,所有人都跟我說一切的事情都是她做下來的,至於真相?陛下都這麼認為了,誰還敢翻案?!問題是就算當真全是龐氏作的孽,她一個人也配給我娘給我妹妹兩個人抵命嗎?!」
裴幼蕊替她想想,也覺得心酸,嘆道:「宋家孤兒寡母縱然可憐,可在這件事情上,確實你們姐弟才是真正受委屈的!盧以誠是盧奶奶之父,他拉偏架也還罷了,顧相也跟著湊熱鬧,實在太過了!」
「這話我也就私下同義姐您說說而已,其他人面前我連提都不敢提!」宋宜笑流著淚道,「畢竟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冠雲,還拜在賀樓修撰門下,賀樓修撰與顧相……我倒不是懷疑賀樓修撰。」
不懷疑賀樓獨寒,那當然是不放心顧韶。
這種擔心裴幼蕊能夠理解,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你們不是都說賀樓獨寒很喜歡我麼?倘若真是這樣的話,倘若我對長興下手之後未露破綻,依然可以嫁給他的話,我會幫你看著點兒的!究竟稚子無辜。」
「但恐怕您現在已經下不了手了。」宋宜笑咬了咬唇,湊到她耳畔低聲道,「三叔孤身一人,又不是好打聽內宅的性情,您說他怎麼可能知道您的動靜?多半,真正對您生出疑心的是娘,只是不忍當面說您,這才託了三叔出面!這種情況下,您說您怎麼可能當著太皇太后的面,害到長興長公主?!」
裴幼蕊大驚失色,瞠目良久,眼中的光芒漸漸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