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不待那下人欣喜道謝,已撩袍上轎。
回到春弄園後,老僕沏上茶水,看著他啜飲了一口,方不解道:「老爺就算不提昭德伯,也未必不能勸陛下收回成命,何以要引禍水東流?」
他方才是隨顧韶進宮的,雖然顧韶入殿稟告時沒帶上他,但顧韶今日稟告的內容,他卻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此刻出語詢問。
「讓陛下遷怒昭德伯,總比讓陛下繼續同燕國公置氣的好。」顧韶把茶碗放到手邊的矮几上,半眯了眼,嘆道,「燕國公關心則亂,不肯向陛下表忠心,而陛下有言在前,即使因我勸說收回成意,從此他們表兄弟之間的罅隙也定要落下了!尤其燕國公背後,還有個心性果決的燕國夫人——我上回也跟你說過了,一旦燕國公離棄陛下,端木老夫人的態度,必定隨之轉變!」
「到那時候,沈劉之力,連同錦繡堂遺澤,一起發力!」
「你以為憑我一個人,有把握斗得過這三族累世之謀嗎?!」
「尤其衛蘇兩家,至少有一家會參與進去!」
「所以眼下籠絡住燕國公,比什麼都重要——只要他還忠心於陛下,端木老夫人就會投鼠忌器!」
「端木老夫人不肯行謀逆之舉,沈劉兩家,包括蘇家在內,也不敢造次!」
「這種情況下,我只能犧牲昭德伯,告訴陛下,其實皇后跟燕國夫人,之所以會對庶人崔氏下毒手,完全是因為,她們知道了庶人崔氏從開始就背叛了陛下,這才要剷除她!」
「之所以當時沒跟陛下說,主要是因為皇后的意思:那時候陛下正值爭儲的關鍵時期,若與衡山王府結怨,對陛下自是不利!」
「而到現在也只由我來跟陛下說這真相,則是因為皇后早先怕陛下傷心,叮囑了燕國夫人不要透露此事,這回陛下不許燕國公為燕國夫人求情的事情叫皇后輾轉知道,擔心他們表兄弟存下罅隙,這才託了我去同陛下解釋!」
「如此陛下儘管不可能完全原諒皇后與燕國夫人,但也能把怒火朝衡山王府,朝昭德伯去發作,到底不會再一個勁的盯著燕國公了!」
「雖然這麼做對不住昭德伯……」
顧韶儒雅的面容上閃過一抹冷酷,「然而如此局勢,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能事後補償昭德伯一二了!」
老僕聽到這兒,喃喃道:「端木老夫人竟然如此手段,一人就足以壓下沈劉蘇三家嗎?」
「不只是手段。」顧韶淡然道,「更是因為,她一點都不在乎跟這三家玉石俱焚;但這三家,願意跟她一個年事已高時日無多的老夫人,同歸於盡麼?!」
老僕不禁嘆道:「難怪燕國公夫婦多次登門,請她搬去燕國公府,她都不肯了!」
「這樣的老夫人是最可怕的。」顧韶半是調侃半是無奈的說道,「她有手段有城府,有人有錢,有底蘊有壓箱底的牌——偏偏沒什麼後顧之憂!所以不僅僅是沈劉蘇三家不想惹她,先帝,我,也不想把她逼到極處!」
顯嘉帝素有英明之名,端木老夫人做的事情怎麼瞞得過他的眼睛呢?
只是他也沒法子拿端木老夫人怎麼樣——因為他雖然可以把端木老夫人弄死,再對錦繡堂進行大清洗,但,萬一他清洗得不夠徹底,留下隱患給他的子孫怎麼辦?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先例,東雍的第二任皇帝,原本可以成為中興之主的,就是因為想剷除閥閱世家,而且真的動手幹掉了僅次於海內六閥的望族之一,帝都顧氏。
然後帝都顧氏族滅後不到兩個月,這位皇帝忽然駕崩——對外說法是暴病,但如顧韶這種世家子,卻知道,那是因為帝都顧氏埋在皇宮裡的暗子出手弒君,為主家報仇!
要知道那位皇帝並沒有輕視世家的力量,在出手之前,以及出手之後,對自己的安全都是十分上心,甚至一個晚上換幾個住處的。小心到這種程度,依然沒能活過三個月!
顯嘉帝自己再厲害,但他這種成天擔心自己睡下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的人,怎麼敢貿然跟望族結下死仇?何況本來也是他對不起端木老夫人。
所以顯嘉帝只能裝作不知道,利用簡離邈跟簡虛白父子,一步步軟化端木老夫人的心。
外人只道顯嘉帝因為簡虛白是唯一在宮裡長大的嫡甥,且長得酷似顯嘉帝,所以最寵這個外甥。卻不知道,顯嘉帝這麼做,除了確實喜歡簡虛白之外,也是做給端木老夫人看的。
——無論簡虛白的生母是誰,他終究是簡離邈之子,流淌著錦繡堂的血的。
端木老夫人的親生骨肉都已不在人世,她一手帶大的外甥,以及外甥的親子,是她最重視的人,也是唯一能讓她投鼠忌器的人了。
這些隱秘之事,顧韶以前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