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王妃與簡虛白夫婦聞訊自然是失望的。
畢竟簡離邈現在這個年紀,原本是在朝堂上最有作為的時期。
何況簡虛白即使通過覆滅狄歷這件事情,打破年紀與資歷的限制,真正在朝堂上站穩了腳,卻也還是需要親爹的輔佐的。
如今簡離邈卻連清閒的差使都沒辦法做下去,等若是提前做起了老太爺——不但是政治上的損失;從感情上,簡離邈探花出身,才華橫溢,單論才氣,簡虛白多半是不如這個爹的,此刻將止步仕途,估計他自己心裡也未必沒有遺憾。
「人在就好。」室中沉默了一陣,芸姑師兄妹向來鎮定,此刻都要露出些許惶恐了,到底城陽王妃開了口,環視了一圈,緩聲道,「咱們這一家子,這些年來,也算是風風雨雨,經歷豐富了。現在離邈雖然不適合繼續做官了,但咱們家的門庭,橫豎還有阿虛撐著,清世雖小,可小孩子長起來也是快的。善窈又才懷了身孕,若還是個男孩兒,過上十幾二十年,就能給他父兄做幫手——又不是非得指著離邈出來撐門面。如今離邈乏著,難為你們還嫌他往後只能吃乾飯嗎?」
這話說得簡虛白夫婦都有點哭笑不得,簡虛白說道:「我倒是巴不得爹爹能夠享清福呢!就怕爹爹年歲尚壯,覺得府里過於寂寞了些。」
「樂源不是已經要正式入學了嗎?」城陽王妃立刻道,「還有茁兒跟軒兒那兩個孩子,離邈致仕之後,倘若覺得無趣,正好給他們講講課。以他的水準,小孩子家的功課,也不需要怎麼操心,隨便講一講,也未必比外頭請來的那些秀才舉人之類的先生差。」
許是因為簡清越的閨名是太皇太后取的,自從她晉升郡主,改了封號之後,城陽王妃也隨著改了口,只喊她的新封號「樂源」。
倒是對於簡清世,這孩子雖然在滿周時就冊了燕國公世子,但城陽王妃還是喊他的名字「清世」。
這種小節,簡虛白夫婦當然是順著城陽王妃的。
「我都要嫉妒樂源他們幾個了。」宋宜笑輕笑著接話,「我幼時能進衡山王府的女學,已經非常感激,學東西絲毫不敢怠慢,生怕浪費了這難得的機會。誰知他們非但能得外祖母您指點,如今連爹爹也要去講課——這樣的待遇,古往今來,有幾個人能有?委實叫人羨慕。」
這話也不全算奉承長輩,城陽王妃不但有王妃的身份,而且是錦繡堂出來的最正統的名門淑女;簡離邈又是照著名門子弟標準教出來的典型貴公子,還是探花。
古往今來比他們身份尊貴比他們來頭大的人雖然有,卻未必可能放下其他,專心指點稚齡孩童。
然而這兩位眼下都是不問外事,專心在府里頤養,除了教誨孩子們,也沒其他可操心的了。
簡清越他們能有這樣的師資條件,除非實在不受教,否則縱然沒有燕國公府的扶持,將來的前途也註定超然眾人之上。
「也要看個人資質,你這孩子,我瞧著不也是挺好的嗎?」城陽王妃這話雖然是在誇獎宋宜笑,但也委婉透露出,這位年歲已長的王妃,其實看不上衡山王府的女學,她淡笑著說道,「當然,樂源他們瞧著就是懂事聰慧的孩子,一定會好好學的!」
話題轉移到孩子們身上,氣氛總算活潑了一些。
不過也就輕鬆了這麼一會兒罷了——簡離邈雖然不至於說馬上就要死掉了,但情況也不容樂觀。
當天簡虛白就替他上了病體不支,請求致仕的表書。
然後就是,按照慣例,自己也上了表書要致仕,理由是得朝夕服侍親爹身側。
因為簡離邈昏倒的景象看起來非常兇險,城陽王妃跟簡虛白惟恐他就此撒手而去,當時正在未央宮裡覲見聶皇后的宋宜笑卻不在府里,事後叫人知道,難免要落話柄,故此派人傳了消息進宮,將宋宜笑喊回府里。
彼時聶皇后自然曉得了此事——皇后不會蠢到不把這事兒跟肅泰帝說一聲。
所以知道內情的肅泰帝,非常乾脆的准了簡離邈的致仕,還賜下大批珍貴藥材;而對於簡虛白自己的致仕,皇帝也是非常乾脆的駁了。
一來簡虛白目前在朝堂的地位,皇帝不管心裡希望不希望他走,都得做個姿態;二來狄歷雖然已經是兵敗如山倒,然而餘孽未清,大軍未回,收尾等工作還沒做完,肅泰帝這時候根本離不開簡虛白的輔佐,怎麼肯放人呢?
但為了彰顯孝心,也是為了防止被政敵抓把柄,簡虛白愣是在府裡衣不解帶的侍奉了簡離邈好幾日,直到簡離邈病情好轉,不需要獨子天天侍奉跟前的消息了,簡虛白才重新開始上朝。
而這時候積壓的奏章已經快把結實的紫檀木卷草紋圈足長案壓垮了!
作為他的妻子,宋宜笑也不輕鬆。
簡離邈病情好轉歸好轉,到底沒有全好。
丈夫得繼續上朝當差,為一家子現在和將來的榮華富貴勞碌,府里就是她的地盤跟責任。
城陽王妃雖然很擔心簡離邈的身體,但作為姨母兼岳母的長輩,即使同住一府,她也不可能天天跑去看簡離邈——她自己的身體也吃不消這樣的來回奔波。
然而宋宜笑儘管懷了孕,卻也得每天去看一回公公,問候一回的。
膝下已經落地的四個孩子,義子宋軒是最懂事的,但也只是個才開蒙的小孩子,不可能完全摞開手;樂源郡主簡清越是親生的長女,一直嬌寵的養著,雖然還沒慣出什麼不好的習性來,隔三岔五總也要哄一哄;最安靜的妹妹信陵郡主陸茁兒,這麼些年過去了還是一年到頭不肯說兩句話,宋宜笑哄她哄得都快絕望了。
可是想到陸茁兒到底要出閣的,一直這麼個性情,將來吃了虧都不知道告狀,心裡實在難受,也放不下,不能不繼續哄下去——哄妹妹也是需要時間與精力的。
至於才三歲的兒子簡清世,已封世子,已經開始鬧人了,而且可以預見,要沒意外的話,往後幾年,他還可以更鬧騰。
……最坑的是,宋宜笑懷之前的一兒一女時,雖然也有過孕中不適,但都沒有很強烈,稍微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這一胎卻仿佛湊熱鬧似的,從滿兩個月開始,竟是各種折騰。
最激烈的一段時間,宋宜笑幾乎吃什麼吐什麼,人在短短几天裡就瘦了一大圈,不但嚇得城陽王妃接連數日天天來看她,簡虛白都不顧百忙之中告了兩日假專門陪伴左右。
至於皇城以及各家的探望慰問,自不必提。
對於宋宜笑來說,肅泰三年末到肅泰四年的上半年,雖然只是大半年光景,卻過得真心是艱難,完全就是度日如年。
不過再艱難的日子,過著過著,不知不覺,卻也過去了。
肅泰四年的夏末秋初,大睿君臣剛剛從翠華山上避暑結束,攜回帝都的箱籠尚未歸置,接到消息,班師還朝的大軍,即將抵達帝都!
帝都上下歡欣鼓舞,迫不及待想看到五十年前肆虐中原的狄歷,是怎麼樣狼狽的被捆縛押解,匍匐在大睿的君臣民眾跟前時——已經九個月身孕的宋宜笑,卻從繁忙之中驀然想起,聶皇后在去年年末時跟自己說的話。
宮裡到現在都沒傳出聶皇后生育有望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