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放心,所以从那个守他的人离开开始我就从包厢里出去了,想着离他近一点儿也好。也幸在我来得及时,没让试图接近他的那个中年男人碰到他。
那样脏的手,连沾到他的衣角都是亵渎。
他用那双干净通透的眼睛怔怔望着我,眸子里还带着恐慌过后的晶莹与无措。常年在商场运筹帷幄的我,面对他澄澈干净的眸时居然控制不住的失了神,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面对十五岁的他,我突然慌到不行,只能尽量调控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柔语气,微微俯身和他平视,怕自己吓到他。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被他这样望着有些招架不住,掩饰般轻咳了一声,移开了眼,面颊微烫,低声僵硬道:不用害怕。
他又眨了眨眼,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又密,柳絮般翩然轻盈,每一下都挠动着我心里的弦。
我没有怕你。他突然说。
他的声音轻柔清脆,带着少年的明朗,软软的扎着我。
我听出他有些紧张,便顿了顿,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承认,那一刻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私心。
夏参衍。夏天的夏,人参的参,繁衍的衍。他轻声回答。然后悄悄抬眼看向我,小声问,你呢?
我心里一动,笑着回答他:司锦卿。司空见惯的司,繁花似锦的锦,卿本佳人的卿。
我知道不能靠他太近,这是我和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我不能吓到他。
只是未免有人还过来骚扰他,我就顺势坐在了一旁,静静陪着他,只敢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悄悄看他。
我紧张而忐忑。
后来夏长兴赶到。我担心衍衍对我的印象会不好,所以表面上客气的和夏长兴打了招呼,对于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却很不舒服。
然而碍于身份,我只能暗暗警示了他的手下不负责任的事。他受宠若惊的朝我道谢,惶恐又后怕的带走了衍衍。
我们明明没有见过几次,可少年清瘦的背影,澄冽的眼,却让我记了很多很多年。
那时候的我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明媚,怎么可能甘心放手。只是即使很想得到他,却也从来没有过有一天真的会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我配不上他的。
我身上的腐臭味太浓,司家往我身上泼的血太红,我手上沾的人命太多。
我不能,也不敢接近他。
但我想,我可以保护他,守护他。
尽管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身份和姿态。
而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来到我身边。
那天去聂家是我蓄意而为之。
中间夏家的事因为衍衍我都略有耳闻,我知道夏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时的夏长兴公司破产,背负着一身的债。恨就恨在当时的我并没有掌握司氏实权,我不敢贸然帮他们,若被司家人查出来,他们一家都会被连累。
而那时的齐雪纯已经改嫁聂家,夏长兴将衍衍交给她,想必也是实在走投无路。
聂家虽说比起司家来不值一提,但司家现在扎根于辛由,和聂家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我早就从中得知夏长兴要将衍衍送去聂家的事,我想离他近一点儿,又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变态,所以我只敢隔着一堵墙听听他的声音。
我借口要和聂贺讨论合作方案,推掉所有工作,心魂不定的去了聂家。
聂贺见我亲自过来,大约也被吓到了,诚惶诚恐的把我安排在一楼的待客室里。我本来就不是为这个而来,干脆把事情全权交给了任湛,然后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是那逐渐清晰起来的声音却并不是我想听到的。
齐雪纯,你摸摸你的良心!他也是你的儿子!?
我的良心!?夏长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如果你不想要衍衍了,你直接说就是,没必要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那些争吵刺耳至极,就连作为外人的我都觉得心寒嘈杂,那么被父母抛来抛去的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于是我倏然起身,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小孩已经被父母的争吵吓得缩在了墙角,不知所措。
两人看到我时皆是一愣,更何况刚才我进门时聂贺已经向齐雪纯介绍过我。
那些争吵也在我出现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正怔怔望着我这边的小孩,只觉得这两人厌恶刺眼至极。
我不愿意看他这样无措慌乱,也不想他一直孤立无援。如果可以,我想把他放在身边,光明正大的保护他偏爱他。
我想给他一个家,让他明白,他不是没人要。
你们不要他?我笑了一声,然后径直走向十五岁的他,冷冷道,我要他。
整个聂家大宅静的针落可闻,一时之间,别说是齐雪纯和夏长兴了,就是聂贺和任湛也讷讷站在那里,显然没能反应过来。
可我说完后又觉得这样的话语说出来不太好,会让衍衍像个被交换的物品一样廉价。于是我又微微蹲下身,看着他迷茫慌乱的眼,轻笑着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眨了眨眼,愣了愣,似乎在想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耐心的等他想明白,然后见他失措过后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他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
我把他安置在辛由一座半山腰别墅里,那里都是我自己的人,隐秘也安全。
别墅里的仆从都是跟了我很久的老人,和蔼善良,我素来没什么架子,待他们也不差,他们都是无所依的人,对我心怀感激,因此也尽心尽力。
衍衍是个明朗乖巧的小孩,他们都喜欢他。哪怕后来我和他分开了,老人们也偶尔顾念着他,只是衍衍为了避嫌,除了托我送点礼物问个好之外,直到离开也没有再来过这里。
他来这里之前,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叫您什么?
我选了一个称呼,却不知道,这个折中之下随便得来的称呼,竟会困扰了我和他一生。
别墅里的房间很多,仅有的两个主卧,一个是我的,另一个原本应当留给我未来的妻子,而我怀着私心,将他安置在了那里。
因为工作原因,我其实不常住这里,为了方便,一般都是住在市中心的别墅里。但眼下衍衍在这里,我就算再忙也不舍的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刚来时他做什么都小心谨慎,为了不麻烦到别人,连衣服都是自己悄悄洗了。
我又心疼又无奈,又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渐渐放下防备适应起来,只好慢慢来,一点一点让他融入这里信任这里,然后再慢慢改变他这些什么都自己扛的习惯。
我想帮他分担他的一切,如果是苦难,我想承担其中的百分之八十。
我希望他永远开心幸福,眼睛永远如初见时那般澄澈纯粹。当然,哪怕有一天他从人间历难归来,天真耗尽,眼神浑浊,我仍然愿意迎接他的每一个拥抱与亲吻。
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近,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夏夜。
彼时我已经睡下,迷糊里被微弱的敲门声吵醒。我心里一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打开门却看见他光着脚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这天晚上气温降下了一点,他穿着薄薄的睡衣,整个人无助惊惧,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拿了一双拖鞋让他穿上,又用薄薄的毯子裹住他单薄的身体,然后才微倾身,安抚般摸摸他的头,柔声问:怎么了?
他不安的绞着衣角,许久才小声说:我怕。
我问: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