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不待见与疏远, 哥哥的嫌弃与冷漠, 朋友们的调笑与嘲讽, 甚至亲戚们看待异类的眼神与轻蔑的话语, 都像针像刺, 扎在年幼的我的心上,直到这颗心彻底麻木,麻木到刀枪进去也不再有痛觉。
而在这几乎黑白两色交加的时光里, 只有爷爷奶奶和阿轸是有色彩的。他们是灯塔霓虹,照着我前行的路。哪怕前路荆棘, 别人奔跑, 只有我在爬, 他们也只会心疼我, 而不会轻视我。
奶奶疼我, 阿轸爱我,爷爷信我。
而在小时候我的眼里, 爷爷几乎无所不能。
爷爷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 几乎去过所有我向往的地方。他会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里一点一点的说给我听,一遍又一遍, 只要我想听,他就会说。
我那时候笨极了,学什么都学不会。在那个青涩的小学时代,在邻居家小孩次次考试第一的年纪里,我无数次与倒数第二拉开很长的距离,遥遥被垫在谷底。
成绩不好的小孩,连老师也是看不起的。
爷爷却从不在乎这些,甚至能笑眯眯的安慰我说:没关系,咱们小衍不读书也行,读书无非就是为了赚钱,以后爷爷养着你,咱不愁未来!
可是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懊恼道:那也不行,爷爷总不能陪小衍一辈子
而年幼的我还不懂什么叫做离别。
就是从这时开始,爷爷开始教我修表。我学的慢,记得少,他就手把手,一点一点耐心的告诉我如何拆卸组装。那精密至极的机械仪器他教了我九年,一直到他去世。
而他去世前都在牵挂着我。
那天他似有所感,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小衍,如果有一天觉得害怕了疲惫了,抑或是有了想保护的人,想做的事。你可以试着去找那个叫陆慎言的老师。你认识他的,他教过你小提琴他很厉害,他会让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只是小衍,万事发生,万物生长,都有其相应代价。在你做决定之前,爷爷希望你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陆慎言是曾经住在我们家隔壁的一位叔叔,他教过我小提琴,是所有教我的老师里最有耐心的一位。只可惜他来去无影,似乎永远没有落脚点,没有在百花镇待多久就离开了。
但显然,那时的我是不理解爷爷的话的。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让我去找陆慎言。
后来恍然明白,也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而爷爷的离开无疑是对我最大的打击。
离开时他还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嘴里呢喃的最后一句话是:小衍,别害怕
音落,声止,我的手腕被松开,那双生着厚茧的手失去了温度。从此,所有天光都被窗外的阴云遮住,乌鹊乱飞,却再也没有鸟儿关顾我的屋檐。
爷爷去世之后,我才知道父母原来早已离婚。只是怕爷爷知道了伤心,瞒了这么久。
好在那时候父亲的公司还算顺利,我和阿轸就跟着父亲留在南阳,而母亲带着大哥改嫁到了辛由聂家。
明明曾经那样相爱的父母,也终是从相敬如宾走到了相看两厌。
不过那时的我们其实也不算太差。即使母亲改嫁了,她也仍然会每半月定时来看看奶奶还有我和阿轸,经济方面当然也从没有亏欠过我们。
而父亲的公司渐渐开大,那段日子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好几周都不一定回一次家。
他最焦头烂额的一次,好几月连人影都见不到。我和阿轸都还小,什么都不懂,也知道怎样才能让他轻松些。
直到他的公司正式破产,他背负了一身的债。
夏氏破产以后父亲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关了好几天,再出来时他瘦了好多,胡子拉渣,两眼清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轸,忽然蹲下身抱着我们大声哭了起来。
我和阿轸都不知所措,只是讷讷站着。
他那时的压力大概是那个时候的我们无法想象的大。一个公司的破产,面对的不仅仅是巨额的债务,还有来自身边人的落井下石与嘲笑唾弃。
但他为了我和阿轸坚持了下来。
毕竟是巨额债务,对那时不知情的我们来说,这个家庭的压力已经大到他无法背负下去了。
而我才是这个家真正的累赘。我心里清楚。
所以父亲决定要把我带走时,我也没觉得多么难以接受,只是偶尔悄悄难过。
父亲要把我送去母亲那儿之前,红着眼对我说:衍衍,爸爸不是不要你,只是你跟着爸爸,爸爸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知道的。
我理解,我不怪他。
哪怕后来母亲也对我说:衍衍,妈妈和爸爸已经分开了。妈妈现在住在别的叔叔家里,你跟在妈妈身边,会让妈妈没脸面对聂叔叔。
我也不怪她。
是我自己太没用。
我不敢怨天尤人,只敢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无能。已经十五岁的我,连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恐怕他们把我扔到大街上我也不知道去捡东西填饱肚子。
一个智力有损的傻子与累赘,我有什么资格怪他们?
我以为我最终会被送到孤儿院。我知道那才是没有家和被抛弃的孩子该待的地方。
尽管害怕,尽管失落,那又能怎样呢。
我大概是自卑的。我不想影响母亲和大哥现在的生活,也不愿意给父亲阿轸还有奶奶造成负担。所以一开始我就傻傻给自己下定了决心,去哪都行了,哪怕把我扔掉也无所谓。
一个不被眷爱的生命,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的。
而就在这时,我遇到了那个天神一样朝我伸出手的男人。
他带着羽翼降临在我荒芜贫瘠的枯萎里。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白鸽的欢鸣,教堂的钟声,看到天光熠熠百花盛放。
那永不落幕的明朗天也随着他的出现而解救我于霜天凛地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大概说的就是他。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除了爷爷,他是第一个会弯下腰认真和我说话的人。
我对他的欢喜始于十五岁那年那个偶然闯入的宴会上。
在此之前,我也从未妄想过这个披着金光的人会走进我的世界,把我从昏天暗地的黑暗里拉出来。
他让我痛苦,也让我幸福。
许多年后,我也曾认真想过,自己遇到他,究竟是上天对我更深一层的惩戒,还是冥冥中命运对我的眷爱与怜悯?
我或许曾经纠结,但我心里始终明白,遇见他,爱上他,于我而言都是件幸福的事情。
毕竟跟他走时我也有自己的小私心。我知道这样的方式过于冒险卑劣,可我也从未奢求过什么,哪怕后来注定只能与他保持情人关系,我也不后悔。
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对我那么好,小心翼翼又体贴耐心。
他可以放下几天堆积成山的工作陪着假期时的我出去度假放松;也会在得知我喜欢玫瑰之后,玫瑰花种满整个庭院;我身体弱,一到冬天容易生病,他就替我请假,推掉我的通告在家里照顾我,别人侮辱我时他会捂住我的耳朵那样温和的人却会为我的惊慌而怒不可遏
那时的我最怕雷雨天,也最喜欢雷雨天。因为这时,我可以跑进他的房间,顺理成章的钻进他的被窝,还可以偷吻他。
我没有理由不爱上他。
况且那份僭越的心思已经在我心底藏了那么久,能再靠近他一点,已是隐秘不已的欢喜。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叫喜欢,我连自己的喜欢都没有弄清楚,又怎么会懂他对我那独一无二的宠爱。
而傻到那种程度的我居然在这份浓厚的爱意里无知的践踏着自己和他的爱意。
没人教过我什么叫做亲疏有别,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和在意的人就要尽全力挽留。
我已经丢失了很多在意的人,我不能再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