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光点也渐渐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我这一生从未这样痛苦过。
就算是病症发作,听闻他的婚讯,被父母抛弃,被兄长妹妹辱骂,被别人凌辱贬低,也不会这样无力难受,无休无止。
我恳求纪清冶救救我,那样冷静自持的他,最终也只能手足无措的对我说上一句:抱歉。
于是我第一次尝试了自杀。
我不是一个会轻生的人,即使不幸,却也总想在这个世界上慢慢走下去,苦也好乐也罢,只要来过走过,都好。
可这一次,我居然会不受控的躺在浴缸里,用碎掉的玻璃割破了自己腕上的血管。鲜红的血浸满了整个浴缸,也将我洁白的衬衫染的妖冶。
这样靡丽的美,竟是死亡带来的。
在生命即将消亡那一刻,毫无意外的,只有即将解脱过后的轻松,却在意识昏沉的那一刻迷迷糊糊里想:昨天才答应他要照顾好自己的。
之后是纪清冶及时发现不对,破门进来把我救了回来。
那条疤,我至今藏在一块黑色的表带下,除了我和纪清冶,谁也不知道。
醒来后我抓着纪清冶的手,平静的问他:你是不是已经找到方法了?
他沉默。我也知道了答案。
后来在我多次试图自杀未果后,纪清冶不得已终于拿出了最后的解药。
他犹豫许久,最终大概实在不忍心见我这样痛苦不堪,将那瓶药给了我,却还是忍不住对我说:它会减少你精神上的痛苦,但你的身体,会比这痛苦千万倍。
我自觉这世上什么都比不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了,于是毫不犹豫的开始了长期的药物治疗。
然后,一种由那种药衍生的恶性病毒开始侵蚀我的脏腑。
但好多了。
至少,至少不再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身体上极致的苦痛代替了心理与精神上的折磨。
后来的五年里,我的病越发严重起来。
而我离开他之后,他的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五年里,我看他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看他意气风发前程似锦,也看他佳人在侧眉眼盈盈。而我的病,从早期到晚期。
我并不后悔。
不过事已至此,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我还得给追随了我这么久的男孩女孩们一个交代。
于是二十七岁那年,我开了我的第一场演唱会,也是最后一场。
而我好像只有在这种灯光照耀的舞台上才能感受到某种温馨与惬意。是来自那群我素不相识的姑娘们男孩们的爱意。他们对我的喜爱毫不掩饰,他们把那爱意铺天盖地向我笼罩。
我既觉得幸福,又觉得自己无能。
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彻底消失了,你们还会记得我吗?
我想,除了他们,也不会再有谁会再这样珍之珍重的将我藏在心里了吧。
演唱会过后我逐渐淡出荧屏,消减行程,甚至隐藏了自己所有行踪。
只有这样离开,才不至于让他们刻骨铭心吧。
之后我向纪清冶提出要取出芯片。
他惊愕许久,一向冷静的他第一次对我发了怒:你知不知道后果?
我说知道。
你服了那个药,芯片一旦取出,那苦痛会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千万倍。他说,我已经找到了方法。能为你延长到五十甚至六十岁
不用了。我平淡的打断了他,笑看着他,道,清冶,我一生病痛,活着只会让我更加生不如死。与其如此,我更渴望解脱。
那种药只能缓解,却不能让我找回我的记忆。我想找回来,哪怕是用生命做筹码。
纪清冶仍然拒绝了我,于是这件事一直拖延到了我二十八岁那一年的初春。
我又被诊出了胃癌。
他大约是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连思考数日,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
然而记忆回笼也需要一个过程。
芯片被取出后我的器官会逐渐衰竭,病毒会侵蚀我的脏腑,胃癌会加剧。只有肺纤维化在此之前已被暂时控制。
快的话,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半年。
纪清冶不忍,又不知从哪给我弄了一种药,说是能暂缓我的器官衰竭,却也维持不了多久。
我又去医院检查了一次。毫不意外的,厚厚一沓单子、密密麻麻的病历本以及一张病危通知书。
我如往常般消去了自己的诊疗记录,然后悄悄将那些单子尽数烧毁。
那天艳阳高照,我原本答应了他下午要去他那里吃饭,却因为他临时有工作,我没能去赴成约。
那天下午我坐在公寓房间里的落地窗前静静坐了好久。我住的楼层并不高,垂眸时隐约还能看见小区里银杏树翠绿的树顶。
那天阳光明朗,温度正好,晚霞的色彩炙热柔软。
金色的光洒在我身上,仿佛试图将我笼罩在那片麦浪色的黄昏里。
我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慢慢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手心里,突然不受控制的大声哭了起来。
眼泪从我的指缝中流出,咸涩的液体像失了控的暴雨。
我明白,从我把芯片从身体里取出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了。
眼泪犹如南极的雪,总也流不尽。而难过像北极的海,冰寒的浪尖刀般拍打着我的肝脏。
这些年来,我似乎从没有好好哭过一场。
从此人间烟花璀璨,四海长明,万家灯火。于我皆是,虚妄一场。
最近这些日子,我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有哥哥的,有阿轸的,有父母亲的,有爷爷奶奶的,也有他的。
而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到如今已经不再属于我。
我好像只曾活在某个时空的仲夏里。
那个时空里的我曾拥有一切。有我的家乡,我的家人,我的爱人。
我所珍重热爱的所有。
不过后来纪清冶告诉我:当我时常忆起一些幸福与痛苦的事情时,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我明白,期限要到了。
我不想死在辛由,也不想死在那个空荡荡的公寓里,不想自己死去好几天才会有人发现,不想被阿轸和他看到我腐烂的尸体,不想临死还要困在这里。
我想离我的曾经近一点,离我的幸福近一点。羽曦犊+。
所以我告别了他们,希望能自己静悄悄死在那个已经破旧小巷里。
这里是我儿时的理想,也是而今的我避难临终的地方。
我对死亡并不渴望,也不向往,我只是期盼解脱,想触摸爱,想抓住流沙。
而我大抵还是自私的。
我向司锦卿之外的所有人隐蔽了自己的所在地,我既希望他永远别来找我,又隐隐期盼他能在我死之前过来看看我。
因为在那尽头到来前,我不想再留遗憾。
他真的来了。我见到他后,却又后悔了。
他为我做了太多了,仅剩一副残躯的我又还有什么资格把他留在这里。
然而我又不舍,我想再多陪他一会儿,于是我向纪清冶请求加大药量,用双倍的痛苦来延长我半年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