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寮房对门而立,中间是个正方形的院子,种着一棵高大槐树,两个成年人环抱不过来,树龄恐怕已有百年,而槐树底下摆放着石桌石凳,石桌也是正方形,更奇怪的是石桌上面焊着香炉,竟然也是正正方方一樽鼎。
院子在山后,背阴,槐树浓密的树冠遮去了大半太阳,南方的夏天本就空气湿润,没有了阳光就只剩阴潮,这两间寮房的风水实在太过古怪,若不是福泽深厚之人住着极容易出事。
老住持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方便薛彤与鬼沟通感情。
热吗?将晏清打发回了房间,荀若素才抽空问了薛彤一句。
离开制冷的空调已经两个小时了。
第12章
不管是在家中还是车上,薛彤都极端依赖空调,然而下车后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薛彤又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见她淌一滴汗。
荀若素作为她的半身,无论薛彤有哪里不舒服,她都得承担一半,可是荀若素用心仔细感受,除了鼻塞嗓子疼,忍不住要咳嗽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除非薛彤也感冒了。
但薛彤这种人看起来是不会感冒的。
热。薛彤的声音氤氲着一团水汽。
荀若素站在院子里,有些僵硬地看向她。
薛彤在哭,她刚把墨镜摘下来,眼泪顺着两颊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往下落。她眼角绯红,瞳孔之下积压了一层水汪汪的冷漠,与其说是哭,更像是单纯地流眼泪,以至于场面镇定且尴尬。
荀若素一时之间开不了口,她盯着薛彤下巴上的眼泪,稳了稳心情,要安慰你吗?
不必。薛彤的烦躁更上一层楼,她忍不住抽了下鼻子,原先的冷漠都绷不住了,一瞬间竟显得可怜巴巴。
嘴上说着不必,但这行为却是明晃晃地求安慰。
荀若素叹了口气,伸手托住薛彤的下巴,她随身没有带手帕,只好用指腹轻擦,随后又问,要抱抱吗?
不抱!这是薛彤最后的倔强。
那我们进屋吧,外面有风,眼泪要是被吹干了糊在脸上会很难受。荀若素也不勉强。
薛彤觉得自己脸都丢尽了。
其实荀若素猜得没错,薛彤喜欢呆在温度奇低的空调房中,与她的身份有关
每超度一个亡魂,都需要薛彤进入一次灯盏,灯盏为执念所造,亡魂死时所有的情绪都封锁其中,薛彤虽然感知得太多已经心如铁石,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些情绪都会在薛彤身上有具象体现。
在长久的时光中,薛彤与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斗智斗勇,最后与之达成平衡,只要薛彤自身的心情没有太大波动,这些入侵者就不会外显,通常二十四个小时内会自行消失。
薛彤刚刚热的心情烦躁,才被趁虚而入。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薛彤功德太厚活了太久,难免一身的毛病。
当然,大夏天就算山上绿树成荫,温度尚可,将自己裹成竹笋从上到下不见光,中暑都是轻的,哪有不热的道理。
寮房面积不大,东南各有一扇窗户,床是老旧的木头高脚床,青蓝色的蚊帐两端用金钩吊起来,这种床建国初期很常见,现在渐渐被淘汰了。
不过高脚床通常是定制的,长宽都比较合适,两个人睡绰绰有余。除了床,房间中只摆得下一张书桌,倒是显出了寺院的清心寡欲。
刚开门时房中有一股很淡的霉味,这里应该刚刚打扫过,这点霉味积攒不久,很快就散去了。
荀若素在桌上看见一盒面巾纸,于是扯了两张递给薛彤,穿成这样,你白□□动不方便吗?
和你的眼睛一样,这是规则对我的限制。薛彤将帽子与丝巾都脱了下来,它给我制作了很多的牢笼,白天不能出门也是牢笼之一。
与生死打交道的这些人都受规则管束,荀家这双眼睛也是一到晚上就成了半个瞎子。
但积累下来的功德却是样好东西,除了福泽荫蔽,子孙后代甚至自己死后投胎都能幸福安康,同时保证了薛彤能过这种丝巾当抹布的好日子。
薛彤很快将泪水擦干净了,但她眼角的绯红色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下去。
荀若素坐在床边上静静看着她,薛彤原本想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看荀若素现在的表情,恐怕没那么容易。
你以前经常这样?荀若素打破了寂静。
薛彤目光下垂,在地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找自己刚刚丢的脸。
她不吱声,心里盘算着从哪个角度锤过去,能把荀若素锤成傻子。
你好面子,不说话就证明忽然的情绪失控不是第一次。荀若素哦?了一声,在别人面前也丢过脸?
别锤成傻子,干脆锤死算了。
薛彤打定了主意不开口,荀若素也不是个单口相声爱好者,挪揄两句就停了下来。
山中风大,竹叶与树顶都喜欢凑个热闹,寮房三面影影幢幢,就算没有人,周围的动静也自成喧嚣,只是风一阵吹过,间隙之中,反而更显得安静。
荀若素虽然跟薛彤是两个极端,她不经常笑,不过表情也不是板正僵硬,略微柔和下来时,竟似尊含笑的玉雕。
消化别人的情绪很累吧?荀若素歇了许久,在风停下时忽然问。
薛彤的目光从地面扫上来,荀若素便直直撞进她的眼底,撞出一声无意识的阿弥陀佛。
还行吧,薛彤哭了一场有些渴了,她将脸撇过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荀家有三间房的藏书,先祖也留有札记,我年幼时读过关于你的记载,只是不多也不细致。荀若素叹了口气,我隐约记得札记中说,你是个很苦的人。
回去就把荀家二十五座坟里的骨灰都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彤哭唧唧:扬了你全家骨灰!
荀若素:要抱抱吗?
薛彤:抱完扬你全家骨灰!
第13章
薛彤的苦体现在天道对她束缚良多,鉴于她擅长破坏规则,更擅长站在规则的立场上钻空子,导致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差点拿链子给她拴起来。
荀家很多年前常常与她打交道,有几位先祖甚至与她谈天说地,还成了朋友,只是某一天忽然断了联系,再相逢只剩下公事公办,所以札记中关于薛彤的记载寥寥数笔,还全让荀若素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