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铜钱?又有人问,是你的?
不是,荀若素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是觉得奇怪给捡起来而已,你要吗,给你?
算算了,那人赶紧摆手,医院的东西最好别乱捡,谁知道是不是做了法,让捡到的人把病带走,小姑娘,你也注意点。
荀若素身上有一种自带的神棍气息接地气的仙风道骨,不算奇怪,却显得不好亲近,跟她说上两句话还可以,再多就难免紧张到磕磕绊绊,于是病房中安静下来,荀若素开口,我门也该走了。
之所以看荀若素不好亲近还跟她唠上两句,就是因为薛彤更奇怪,她侧边靠在墙上,目光平静且冷淡,桃花眼似笑非笑,美则美矣,却十分致命。
她不像是来就诊,甚至不像病人家属,倒像位等人噎气的死神。
就算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生病或是家中有人生病时,都期望能有神明庇佑,于是这二位的气质可能放大街上只能搏个回头率,在医院里就有些令人心存敬畏了。
以至于两人离开很久,病房里还是悄无声息。
铜钱在荀若素的掌心翻来覆去盘玩了一阵,她的手灵巧秀颀,没有薛彤那般保养精细,指腹还有几个柔软的茧子,就是常与朱砂笔和铜钱打交道磨出来的,但指尖翻动,一枚铜钱翻出了十几种花样,看得薛彤有些赶不上趟。
薛彤将掌心压上去,你这么心烦?
白天的时候,我给缪轩轩卜过一卦,他这一关并不要紧,只是看着凶险,我又以这枚铜钱绑了他一半噩运,大概明天就能转危为安。铜钱被压住,冰冷的躺在手心。
荀若素道,只是我方才捡起这枚铜钱时,有股巨大的悲伤汹涌而来。这背后主导之人似乎并不想害轩轩,而是要救他?方才一瞬间,我体会到的感情过于复杂,难以甄别。
这是她从万人坑里出来后才得到的技能,附着于物的情感可以丝毫不差地反馈给荀若素,她一下子容纳万人的业障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强大的共情能力并非恩赐,而是惩罚。
正在这时,薛彤的电话响起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您需要的资料已经全部放到办公室中,另外电脑连接内网,已经给您开放了权限,有些东西可以直接查找。
知道了。薛彤将电话挂断,那边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可惜被忙音堵了回去。
先回办公室吧,薛彤道,以杀人的方式来救人,这鬼也算别出心裁。
资料的确是全部送到了,堆在办公桌上也没分类,看样子来送东西的人是随手一丢撒腿就跑,因此还有几张纸扫落在地。
幸好资料并不多,只装了三个文件夹,否则整理起来又是新的麻烦。
做事的人很注重细节,三个文件夹上都写了日期和名字,这里的资料有些是医院内部留存的,也有一部分目击者和家属的口述,还有警方留下的一些调查轨迹。
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到这种程度,薛彤已经很满意。
不过整理资料是为了医院自己好,不管是谁如此尽心尽力,薛彤都不需要额外付出代价。
荀若素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载着自杀者的基本资料
关云年,男,二十二岁,常年受抑郁症困扰,同时患有双向情感障碍,自十七岁发病至今,一直在本院神经科接受治疗,由薛明辉主任负责。
虽精神状态不稳定,但关云年很有天赋,十九岁时因记录自己的发病状态,编著成书,获得本市优秀青年奖,随后因为成绩优异,被医科大学录取,主修心理学。
在录取问题上,关云年病情多次反复,很难进行正常社交,学校曾经犹豫,后因薛明辉教授坚持,并主动承担监管责任,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关云年成为薛教授的病人兼学生。
荀若素继续往下看,赫然写着医院二楼08室,为薛明辉主任办公室。
还有这些,薛彤坐在办公桌上,脚尖悬空擦过地面,她手上的文件夹打开着送到荀若素面前,薛明辉原本是全国知名的精神科学者,同时也是心理学权威,几年前在省会任职,但一场意外,让他心如死灰,就此半退,辞了工作,在清渠县医院挂个名,偶尔带带学生。
资料上显示,五年前,薛明辉家中发生火灾,他的一双儿女连同妻子都被烧死,火灾现场有助燃物的痕迹,最后被证实纵火。
纵火之人挑了个暑假,薛明辉的儿子已经上大学,女儿也是高中住校,就连妻子都有稳定工作,要将三人同时烧死,说得上处心积虑。
警方通报说薛明辉曾经的一个病人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才十五岁,因为看不惯薛明辉功成名就生活幸福,于是一把火将他烧得一无所有。
关于此人的治疗过程也附在其中,薛明辉曾去监狱探视,质问他为何不连同自己一起烧死,结果只让凶手更加得意,还反问薛明辉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吧?
最后专家们一致给出的意见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无法正常量刑,但对社会危害巨大,需要常年接受治疗和监管。
资料中所说,至今他还关在省会的精神医院中,没有机会兴风作浪。
薛彤,荀若素还在翻资料,你查一下关云年死后薛教授怎么样了?应该不只换了办公室,否则医院不会将这些资料整理好送过来,直接让薛教授口述不是更好。
话音刚落,荀若素又想起薛彤是个几百岁的老古董,难免又加上一句,电脑你会用吗?
我是岁数大但不是老年痴呆,薛彤翻了个白眼送给她,又没跟社会脱节,我至于连电脑都不会用吗?
其实百度一下就知道薛明辉在自杀事件后的第七天,前去凭吊时因为血压升高造成脑梗,三个月了还在昏迷中,只是百度出来的都是小道消息,不明确,内网能查到比较确切的病情,连住在哪间房都有。
薛明辉好歹是县医院的挂名主任,又是在医院遭遇了这些不幸,所以正式宣布脑死亡之前,一直靠机器维持生命,此时住在四楼的单人病房,他的侄子侄女偶尔过来照顾,至于费用一半是医院出,另一半则是薛明辉任职的学校提供。
虽然人还活着,但昏迷状态中三魂七魄可以暂时离体,加上薛明辉随时可以宣布脑死亡,他魂魄的自由程度理论上非常高。
走廊上的那道雪白身影在消失前伸手向上指了指,荀若素将文件夹放下,现在细想,它大概是希望我们去楼上。
她的双眼已经有些累了,虽然荀家的血统只是到了晚上看不见活着的东西,譬如人,譬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草木之类却没有多大影响,砖石纸张与白天更无不同,但终归视觉有所削弱,容易花。
趁荀若素闭目养神的功夫,薛彤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片昏暗中,荀若素像是能透光,耳廓边缘都是橘黄色。
你说这位老教授是受害者还是罪魁祸首?薛彤指节作痒,想摸一摸那人的眼角,为了抑制这种不合时宜的亲昵,薛彤重重在办公桌上敲了一下,声音有些大,荀若素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