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旁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安之拿过来看, 是秦斯予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内容言简意赅, 邀请她去后山的桃林赏花。现在正值四月, 是山寺桃花烂漫的季节,白桃和粉桃争相辉映,地面铺上了满满一层的花瓣, 春风吹过, 如至仙境。前去参观的游客都不舍得下脚踩,生怕将这些从树枝上跌落下来的花, 践踏至泥泞里。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邀请,可惜的是安之今天早早就有了预定, 只能婉拒秦斯予。就算没有要做的事, 安之觉得在昨天晚上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她也应该和秦斯予保持一点距离。她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要掌握好分寸, 不能够越界,跨过那一条暧昧模糊的分界线。
安之起床,打开衣柜, 映入眼帘的是熨烫得整整齐齐的高中校服,西装外套的左上角还有着西京高中的校徽纹章。纯黑的百褶裙永远经典不过时,甚至现在还可以作为搭配穿在身上。安之犹豫了很久,最后挑选了一套法式连衣裙,去见长辈,还是穿着庄重一点比较好。她换上衣服,早饭吃的很简单,就是一片烤吐司和一杯热牛奶。安之在玄关换好鞋,出门之前,习惯性的说了一句。
我走啦。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一丁点回应的声音都没有,显得冰冷又无情。怎么可能有回应呢,现在不是六年前,母亲也不在她的身边,这个家目前只有安之一个人。
算了。安之的脚尖点了点地面,把这件小事放到了脑后,她走出房间,关上了这扇房门。
走出小区,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然后右转,再直直的往前走,就是安之曾经上学的那一条路。周遭的一切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老旧的街道、模糊不清的斑马线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注意行人的警示牌已经铁锈斑斑,安之停在了这里片刻,这是以前她和秦斯予约着见面的地点,也是一同放学归来时,分离道别的标记点。
而此时,手机非常巧合的再度收到了秦斯予发来的微信消息,她没用文字,发来的是语音消息,两条、每条二十多秒。安之戴上了蓝牙耳机,戳开了这两段音频。
你有什么事啊?告诉我好不好,总不会是不能和我说的事吧。
什么时候忙完回来?午饭在哪里吃呢?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会胡思乱想的~
安之听完她说的话,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要发语音而不是文字,这一段如果是用文字表述的话,很像来自女朋友咄咄逼人的质问,光是看上去就会让人窒息。但是轻柔的语音、再加上一点委屈和撒娇的语气的话,就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明明是一种已经逾矩的查岗行为,却没能引起安之的反感。
我去学校拜访一下陈礼老师。
安之回复道,就是我高中时候的班主任。
这是安之回国之后最想做的事之一,在西京高中那不到两年的校园生活,陈礼老师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庇护者和引导者的角色。她一直都记得在广场上两次递给自己气球的熊本熊,后来和母亲一次偶然的聊天,才从她的口中得知,原来那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安慰安之的熊本熊,是陈礼老师。
他一直在幕后,悄悄地守护着你,如同守护着每一位他用心浇灌的学生。
走进花店,热情的店员立刻迎了上来,询问着顾客的需要。这个季节的花种类繁多,香气四溢,安之很快看花了眼,不知道要挑选什么来送给陈礼老师。最中央的康乃馨她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总觉得有些滥俗、没有新意,不太能够表达她对陈礼老师的心情。
除了康乃馨,还有什么花适合送给老师呢?
风铃草吧,也叫风铃花,白色、蓝色和紫色都很好看。
确实好看,花朵清丽而不艳.俗,安之心满意足的抱着满满的一大束离开了花店。周毜恼馓趼飞厦皇裁慈耍学生则更少见了,除非参加了补习班的个别。安之有看到一对女生手牵着手走了过来,身后大大的书包,不知道装了多少资料和教科书。两个女孩一个留着很可爱的短发,另一个束着高高的马尾,擦肩而过后,安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头看她们,可能只是随意的瞥一了眼,就看到马尾少女凑过去,飞快的亲了一下短发的少女。
两个人青涩又稚嫩,眼睛闪闪发光,里面是满满的喜欢和羞涩。
她有些羡慕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头浅笑,和那一对正值青春的女孩背道而驰。
在学校门口登记的时候,负责安保的大爷看了安之好几眼,尤其是她这一头白发,笑呵呵的问她是不是以前在这里读过书。安之说是,大爷就问是不是0X届的,她点头,大爷很开心的笑,露出那一口因为抽烟而被染黄的牙齿,颇有些自豪的说他果然没有记错。
你上学的时候总是很早就来学校了,一个人拄着手杖低着头往前走,我一直都记得。
长大了,真好,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了。
安之本来笑意盈盈的,听到这一句感慨,突然有些难过和感伤,莫名的想要落泪。大概是她也没有想到在那段艰难的时光,有这么多人都在默默的注视着她的身影,为她的成长由衷的感到开心和欣慰。
她没有先去办公室,而是逛了一圈曾经的教室,周毜男T翱盏吹吹模没有人。她来到了高三一班的门外,没有进去,隔着窗户往里面看,看自己曾经的位置,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书、也没有红色的液体。安之下楼,在一楼的公示栏旁边注意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课桌和课椅。或许是时过境迁,或许是成长,现在的安之看着这一幕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负面情绪,她再也不会被这种卑劣的手段轻而易举的击溃。
穿过教学楼,来到了老师们的办公楼,安之捧着手中的风铃花,站在门前略微有一点紧张。其实,刚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她也是有一点紧张的,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老师和同学,一切都是未知而模糊的,直到她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门。
请问陈礼老师在吗?
我在的,请进。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对话,安之弯唇一笑,她缓缓推开门,看到陈礼老师惊讶的站了起来,眼中的笑意更甚。
好久不见,陈老师。
我是安之,您0X届一班的学生。
*
陈礼喝了两杯水,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他大学毕业之后从事教育工作,十多年来,那么多届学生,唯一让他操心挂念的就是眼前这个体弱多病的安之。现在看她好好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眼睛也好了,整个人变得开朗又阳光,陈礼就觉得鼻尖一阵发酸。在学生面前哭出来可实在是太不像样了,陈礼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翻开书架里的相册,找到安之那一届的毕业照。最中间有明显的空白,显得突兀又奇怪。陈礼把毕业照递给她看,语气带着一丝遗憾。
今年冬天,他们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再拍一张吧。
你一定要到。
安之接过,看到了背后有自己的名字,她点点头,笑着说好。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没有。安之仔细的观察着陈礼老师,他的头发比以前少了些许、眼睛周围的皱纹也肉眼可见的增多,尽管如此,安之没有觉得陈礼老师变老了,他的眼睛里面还有着少年人才有的光芒。
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帅气。
陈礼哈哈大笑。
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方寂老师,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笑声戛然而止,嘴角的笑意一瞬间收敛起来,陈礼对安之说:我知道,你想要看看他?
嗯。
好。陈礼拿起桌面上的车钥匙,轻轻的笑,那老师开车带你去见他。
他们去了墓地公园,陈礼没有买花,而是买了瓶北京二锅头,方寂生前没什么爱好,除了游戏就是吃喝。四月临近清明,前来扫墓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跪在地上,给先祖奉上吃食再烧一点纸钱。
安之从进来的时候就很沉默,一直捂着心口没有说话,陈礼老师在前面絮絮叨叨,为安之解释着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