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身边的微风霎时止了,李元悯抬头一看,是猊烈跟着过来了。
他手上端着一盏热茶,递给他。
殿下喝多了。
李元悯浅笑着摇摇头,却也打开杯盖,低头抿了一口,便将那茶盏放在廊架上。
今日不是高兴么,多喝两杯也没什么。
耳边又远远地传来一阵笑骂,想来是哪个倒霉鬼猜酒令又输了,正被人劝着酒,隔着光影,声音有些飘忽。
微风徐来,他们二人像是与眼前这个世界隔绝一般,站在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异境。
李元悯将目光收了回来,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脸上已是布满靡丽的潮红,他就这么看着猊烈,炙热的,毫不掩饰的,半晌,似是感慨一般叹道:
阿烈,你长大了。
今日盛大的授符仪式上,数万郡守军肃穆而立,站在队首的青年高大挺拔,眉眼冰冷肃严,李元悯当时便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比他养大的这孩子来得神勇英武。
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身子靠在廊桥的栏栋上,目光却一点没有离开眼前的青年,此刻的他,太想抬手摸一摸那温热紧实的、带着些许硬茬的脸颊,甚至想大胆地凑过去咬一口那颗上下滑动的喉结,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也不能做。
在外,在这里,在此时,他们永远是王府主人与手下的关系。
他们的关系不可言说,像一段只能隐藏在阴暗里的苔藓一般,在暗处疯狂的、迷乱地疯长着,但在阳光下,他们不能有任何的逾矩。
任何人都不懂他们之间深深的牵绊,所以便算是周大武堂而皇之地劝他娶妻,他都不能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许是这杯中之物的缘故,诸般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可李元悯最终却吞下了所有酸楚的、刺痛的、苦涩的心水,只轻轻嘱咐他:阿烈,去边境,要好好照顾自己。
猊烈没有应他,只向前走了一步,保留着一种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幽香,又在外人面前看上去不太暧昧的距离,他垂着眼眸看着他,深深的,热热的。
殿下他低低地:今夜让我留下。
双方当然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黏腻、潮热、冲撞、压抑的低吟、难以纾解的怨以及不可解脱的欲。
他当然会允他,他怎会不允。
李元悯想着,一股大胆而炙热的念头起了来。
不,你在你院里等我。
***
夜深了,猊烈魂不守舍的,背着手当枕躺在床上,他盯着床榻上的日月浮雕出神。明日他便出发去边境了,这一去,许是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可是,他不得不去,他必须接管这岭南地域最大的一支武装,只有这兵权在手,他才足够有资本去护着他。
他永远是他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猊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那股莫名的劲儿散去一些,又想着他在廊桥的那句话,那人,用那样的眼神,跟他说着等他,他身体便有些热意。
耳畔吱呀一声,猊烈本就悉心留意着,自是猛地坐了起来,三两下便冲到声音来源处,夜色下,那人正噙着笑意,如春花一般艳艳地看着他。
猊烈三两步上前,打横抱起了他。
阿烈别!对方急促叫了一声,我带你去个地方。
猊烈呼吸炙热着,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他。
李元悯站定,碰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杵着他的肚子,他脸上一红,忙丢给他一个包裹。
猊烈打开,是一张人皮面具及一套劲装。
他这才发现李元悯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黑色劲装,长身玉立,一席细腰更是箍得只剩一握。
他眸色暗了暗,连问都没问,便依着他换上了。
李元悯看着他那张全然不一样的脸,嘴角轻轻一扯,便牵住了他的手,悄悄摸出了院门。
二人痞赖的孩童一般翻上高墙,猊烈一把搂住李元悯的腰,提气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府外的平地上。
路边一只野猫被吓了一跳,吱叫一声往黑暗的角落里逃窜而去了。
在墙角一隅,猊烈看见了两匹打着响鼻的高头大马候在那里。
他低头看了看李元悯,李元悯眼睛亮闪闪的,只拉住他的手,往两匹马处走去。
宵禁时分,街上没有一个人,二人的马飞奔在青石板道上,显得有些刺耳。
很快,他们来到了城门口,易容后的李元悯递给守门者一张令牌及文书,守卫视察一番,又回岗室一番核验,便开了小门,放二人出城了。
深夜,郊外显得比都城更冷上几分,马蹄声声,风声猎猎。
李元悯用他广安王的身份徇了一回私,他三更半夜摸进了下属的房间,像个轻浮的登徒子一般将人偷偷带了出去。
夜风扑在面上,他只觉得浑身一片畅快,他许久没有如此放肆了,狠狠蹬了一下马肚,马儿速度愈发快了。
猊烈紧紧跟在他身后。
二人恣意游走在郊外山水间。
也不知这般策马多久,直到二人两马绕过一片丛丛的树林,眼界霍然开朗起来,一汪镜湖在月色下发着粼粼的波光。
李元悯欢呼一声,下了马,往前冲了几步,兴奋地盯着前方。
猊烈全然不知道他如何找到这样的一块地方,似是无人光顾过,有着一股与世隔绝的静谧。
李元悯解开面皮,脱去了鞋履外衫,就剩下素白的小衣小裤,他喘息片刻,又拔去发髻的簪子,晃了晃脑袋,满头的乌发如雪一般散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猊烈一眼,笑了一下。
那个笑怎么说,猊烈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他的心发着颤,只觉得夜色之下,眼前人像密林里的一只艳丽的妖精。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然而对方只赤着雪白的足,翩然朝着那片镜湖跑去,月色下,纤细的身影犹如一只舞动的白蝶,但听得噗通一声,他跳进了湖水里。
猊烈一颗心都跳到了喉咙口,理智瞬间碎为齑粉,疾冲几步跟着他跳了下去。
他焦急地在深黑的水里找寻着他的身影,腰部一紧,却是一个人搂住了他的腰,蛇一般在他的怀里窜了上来,他的唇被他用柔软封住。
猊烈心里咚咚地跳,一把搂住怀里的人,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待二人浮出水面,李元悯早已失了任何气力,他搂住猊烈的脖子剧烈喘息着,额头贴着额头,吃吃吃地笑。
美么?他问他。
美。
猊烈哑声答了,也不知回答这无边风光,还是怀中之人。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没有世俗的一切,没有任何身份,只有他们二人,李元悯便可以不顾一切,但凭一颗心。
月色下,二人像两条快活的鱼,在湖里追逐着,嬉戏着,长不大的孩子似得。
待湿漉漉的两个人从水里上来,李元悯跪坐了起来,他看着躺在草地上那高大的青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往密林处跑。
在林荫环绕处,一座木屋掩映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