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品总督竟死于贼人之手,天子盛怒,朝廷敕令来得甚快, 都察院左都御史协同刑部官员连夜起身赶往江北大营处置事宜。因涉及如此官阶, 连大皇子李元乾都惊动了,跟着京官队伍一并南下。
经由这番事故,水演暂停, 三军皆驻守西岭营地候命, 岁至年关, 可却无半点迎接新年的喜气,一层阴云笼罩在江北大营上空。
夜凉如水, 风声骤起,颇不宁静。
猊烈正于营帐内闭目养神,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曹纲看了看上首之人的脸色,便让人进来了。
是驿使。
参领大人,这是岭南来的信。
岭南,那只能是广安王府来的。
曹纲不由看向猊烈,眼前之人并无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只将信件拿了过来,挥手让人退下。他随手撕开,冷着双目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讥笑。
像是无甚所谓一般,随手将那信纸丢在桌案上,曹纲便看见了盼归二字。
赤曹纲当即改口:大人,这广安王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话未出口,猊烈早已冷冷抬眸,曹纲骤然收口。
气氛多多少少有些僵持,半晌,猊烈放缓了脸色,不悦道:两辈子了,你还是改不了这仁慈的毛病!
曹纲连忙拜首。
猊烈睨了一眼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方白色物事,丢在桌案上。
那是一张白帕,帕面几枝兰花的暗绣,甚为雅致,猊烈这样的军中汉子自不是那等惯用帕子的雅士,若贴身藏着,想也知道定是情人相赠的了。
而这情人是谁,自然不言自明。
这种情人之间的把戏,眼前之人显然没有兴趣,他只面带讥讽又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另一块。
曹纲仔细相看,这两方帕子竟是一模一样,同一般的材质,上面的兰花暗绣更是如出一辙。
这
猊烈讥意愈重:一块是李进从薛再兴身上搜的,这一块今早我才发现藏在我这贴身小衣内,哼,倒是一碗水端平。
曹纲面色一变,甚为惊讶。
猊烈瞟了他一眼,面上浮出一丝冷意:所以这便是你说的真心实意?
他哼声一笑,将那两方帕子拢在一起,随手抛在一旁的暖炉里,帕子盖在碳火上,几屡青烟冒出,火舌生起,三两下便将那两块白帕子烧得一干二净。
没成想我这人居然被那娈宠蓄养得如此色令智昏,因着这假惺惺的几分情意,因妒杀人,令自己陷入这等险境此事虽做得不错,可难道没有万一么?何况京中那帮人也不全然吃素的!
他自嘲着,目色冷意森然:这厮本事倒是好的很,堂堂一个两江三省的总督也被收为入幕之宾,这还是看见的,背后看不见的,不知还有多少人!谋算我的头上!着实可恨!
曹纲一滞,想起了那个风清月白之人,喉头翻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猊烈怎不了解他,只微微眯了眼睛,毫不留情指摘出来:一个死过一次的人重活过来曹纲,他根本无需你的仁慈,懂了么?
曹纲心间一震。
上辈子朝元帝死得那般惨烈,可想而知死前何等万念俱灰重生之人的心境,他再清楚不过。
一个深受皇帝所厌恶的皇子,重活一世,若想活命,并活得漂亮,自然要用上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他如此美色,倘若薛再兴有意于他,区区一个无权的藩王再是如何也躲不了的,既是躲不了,又何必作贞洁烈妇状,不若利用他做点事情。
曹纲并非鄙夷什么,他扪心自问,若他身处如此地境,想必也会利用各种方式拉拢薛再兴,但这不代表他无情。
虽然接触不多,他看得出来,广安王对猊烈的情分是真的,可人也得活着,活着便要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但如今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同他一般重生的赤虎王对这情分半分都不相信。
曹纲不知怎么的,心间突然涌上了一股伤怀。
行了,不提这人了,明日京城里那帮人便会抵营了,还是好好想想这厢如何应付罢!
猊烈揉搓着指尖,目色阴沉:连大皇子李元乾也来了,这桩风流事可闹得不小。
曹纲正了正脸色:大人可想到什么应对的法子了?
猊烈唇角一扯,难不成曹军师没想到?
曹纲知他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上一世差不多这个时间点,李元乾已开始着手总督府削权事宜,想来已是忌惮薛再兴良久,此次前来显然不是清算心腹之死来了。
猊烈冷笑,既然人到了这么多,那这一摊水,自然是搅得越浑浊越好。
曹纲立刻道:属下去准备。
好。
曹纲正待退出去,身后之人又叫住了他,却是半日未说话。
许久了,才长长吐了口浊气,冷冽的目色有了几分缓和,他手指扣在桌案上,缓缓敲了敲:阿英这几年过得好么?
曹纲心头一热,脑中突然浮现了上一世那个背着少女死尸的罗刹般的十六岁少年。
因缘际会,当真是一言难尽。
他咽了咽口水,忙道:倪姑娘很好,她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一切安平。
猊烈面色不自觉柔和起来,他似有话交代,但最终只是轻声道:你去吧。
***
一向安宁的广安王府这几日开始热闹起来,泥瓦工匠进进出出,王府上下重新进行了修整。
三日后,大皇子的座驾抵达了广安王府。
李元悯率着广安王府上下众人,齐齐候在府门,恭迎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实际上掌握他生杀大权的未来继任者。
八年过去,李元乾愈发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他生得高鼻深目,不笑的时候乍看上去显得有几分阴鹜,时下,他面带笑意,脚步刚踏下步撵,便作势上前扶起了跪伏在地上的人。
自家兄弟,何必行此大礼!
在李元悯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李元乾微微停滞片刻,目光不由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到底城府颇深,只那么一瞬,李元乾又放开了他的手,笑道:八年不见,不成想三弟竟长成如此风华,可真是叫人生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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