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色温润,林潮生的话如同松风絮语,在陆辰风的心中掀起微澜。
直直对视的两个人,怦然跳动的两颗心,他们本该拘谨、局促、无措,可林潮生的目光却让跌进回忆里的陆辰风慢慢平复下来作乱的思绪,渐渐地,他感到一种熨帖的轻松。
被单下的空隙早已暖和,林潮生往羽绒服里缩缩脖子,只留了小半张脸在外面,刚才洗漱时弄湿了刘海,几根发丝正毫无章法地服帖着发际线,展露出光洁白皙的窄额。
陆辰风不愿移开视线,林潮生静止在黑夜中的五官轮廓是完美的。
到底有些困了,耳边的呼吸变得细软绵长,陆辰风注视着林潮生垂下的眼睫,以为对方会很快入睡,谁知没过几秒,寂静中毫无征兆地响起林潮生的声音:我会陪着你的。
陆辰风心跳顿下一拍。
不止陪着你。林潮生闭合双目,唇角勾起弧度,我还会再次见证你。
尾音未落,一条手臂霸道地横过来,林潮生被迫抬起下巴,吓得他瞬间睁圆了眼睛。
陆辰风虽然强势地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但绕到林潮生耳侧的那只手却不敢造次,规矩地虚拢成拳抵着帐篷底面。
气息是乱的,陆辰风加深呼吸,嗓音不稳地开口:林潮生,我等不了了。
他忐忑而又焦急地宣布:我现在就要当你男朋友。
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明明擅长未雨绸缪,若不是正值深夜,急切的表情,幼稚的口吻,僵硬的动作,被人听去看去,还以为这是个未经世面的青涩少年。
陆辰风紧张,林潮生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可舍不得让对方多等一分一秒,立刻应道:行啊。
他说:当多久都可以。
就着这个蹩脚别扭的姿势,两人竟也闭眼睡到自然醒。天色未明,浓黑的夜幕隐隐染上一层浅灰,黎明在即。
陆辰风提议,一起去大花甸等待日出。
男朋友三个字似乎自带一种难以言说的魔力,林潮生折叠被单时想到会笑,喝水时在笑,刷牙时还在笑,甚至连吃药时也在不停地忍笑。
陆辰风同样因男朋友的身份,无所顾忌地缠住林潮生的手,抓紧就不肯再松开,走路的姿态光明正大。
眼中的颜色是深沉的墨蓝,沿溪流而上,草垛间有清脆的鸟鸣。林潮生走在前面,陆辰风端着相机跟拍,他的摄影技术确实拿得出手,抓拍到许多令林潮生满意的照片。
天空蒙亮,阳光在云层后方蓄势待发,陆辰风背了一段林潮生,红日初升时,他们已经置身大花甸中。
绿意遍野,漫谷的花海色彩鲜明,大多为杜鹃、山茶、芍药和龙爪,其间点缀着几垛木茼蒿和薰衣草。
花瓣盛着熹微晨光,风一吹,寒气凝成的露珠滴落草地,林潮生往晨色更深处迈步,身上浸着诱人的花香。
春日的山峦是苍翠的青色,云团疏散,天地一刹明亮,大小不一的湖泊、水潭,像珠宝盒里名贵的钻石,粼闪着耀眼的光芒。
陆辰风拍完这一幕景,低下手腕时,身后的林潮生在唤:男朋友。
转过身去,笑容早已浮上眉梢,陆辰风的视野被鲜花覆满,林潮生朝他张开手臂:来我这里。
他们的距离不算远,但陆辰风还是选择用跑的。
心急难耐地将喜欢的人拥入怀中,可拥抱的力度远远不够,陆辰风收紧搂在林潮生腰间的手臂,感受着久违的平静与心安。
陆辰风微弯背脊,下巴枕上林潮生肩膀,眼前的山川湖泊、花草树木居然又和方才看到的都不一样。他侧过脸,用眼睛贴了贴对方的耳朵,惊讶地发现,他恐怕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喜欢林潮生。
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晴朗天,温茶攒月光,以及,两情相悦。
林潮生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总听长辈们说,只要心里装着喜欢的人,就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陆辰风远望盛放的花甸,轻风缱绻,他体会到自己言词上的笨拙,讲不出更多好听的话,只能将人抱得更近,更紧。
其他游客启程时,陆辰风和林潮生已然返程,两人在药材场度过白天,夜晚依旧睡在帐篷里。
还和昨晚一样,他们互相拼凑着彼此的过去,收集对方有趣的故事,分享工作心得,在只有两个人的温馨小屋中,在用两人体温捂暖的被单下,十指相扣。
你今天是不是兴奋过头了。陆辰风把手表转向林潮生,十一点半了。
林潮生毫不在意,期待地反问:你呢?
很开心。陆辰风觉得这个回答不够诚实,赶快又补充一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聊到凌晨,他们相伴入梦。半夜,帐篷内有细微的呻/吟声,即便林潮生再怎么谨慎地放轻动作,还是扰醒了浅睡中的陆辰风。
林潮生一只手摁压胸口,往旁边摸索着背包,掏出药瓶,服下比以往更多的药量。
不舒服吗?陆辰风帮他倒了杯热水,忧心地问。
气温下降,运动过量,胸口就会疼。林潮生回答,拧眉咳嗽两声,没事,我习惯了。
陆辰风着急忙慌地去摸林潮生的手,还好,被他保护得很暖和。他怕林潮生后半夜会冷,于是麻利地脱掉自己的风衣,准备套在对方的羽绒服外时,林潮生却摇头拒绝,小声嗫嚅:陆辰风,你能不能再抱抱我?白天没够。
陆辰风当即解开林潮生的羽绒服,牢牢地搂住这具瘦削的身骨,贴上自己炙热的胸膛。林潮生眼眶骤烫,这是他第一次不用自己面对病痛,剩下的夜,他绝对没力气松开陆辰风。
今天下午趁林潮生筛选相片的工夫,陆辰风上网查阅胸腺瘤的相关资料,白底黑字无情地标注着,一经发病,咳嗽畏寒,胸闷气短,四肢无力,严重者,每次呼吸都会让胸腔胀满针扎似的痛感。
身体抱恙,人总是会变得异常脆弱。林潮生踏实地躲在陆辰风怀里,攥皱他的衬衫,看着帐篷外的月亮,向他吐露深埋心底的话:生了病以后,我时常会问自己,之前的人生够不够努力,有没有达到期望的目标,我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
陆辰风神色泛苦,一字不落认真地听。
我二十一岁的愿望是做一名测绘工程师,报考国内知名大学的研究生,为自己争取一份优秀的工作。林潮生不顺畅地喘着气,语调却是稳的,虽然完成得不够理想,但也算马马虎虎地做到了。
开客栈这两年,我拼命消化现实,心态越来越好,可总感觉心脏上好像空着一块,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填补。林潮生说,做生意、赏花、摄影,杂七杂八地忙碌,都不行,也都不对。
病症来得急,去得快,半刻钟后,喘息渐匀,僵直的身子缓慢松弛下来,林潮生道:陆辰风,我遇见你的时间刚刚好。
不早不晚,正当自己最满意的状态,林潮生想给陆辰风一段未来念及于此也决然不会后悔的感情。他满足地笑了笑,轻声说:我现在没有遗憾了。
第32章
陆辰风一把抱起林潮生,躺平盖好羽绒服,双手覆住那对漂亮的肩胛骨。林潮生整个人压在陆辰风身上,胸前背后都有令他心安的热度。
在花甸坝度过的第二个夜晚,以这种姿势趴在陆辰风胸口的林潮生始终没敢太合眼,直至晨光熹微,他才终于不舍地沉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