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秋不知道易晟都在想些什么,他揉揉发烫的耳朵,怯怯地:谢、谢谢。
易晟将手掌覆在沈和秋的帽顶,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在过来疗养院之前,就已经事先同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约定好了时间。
一进门,便看到对方站在不远处,目光迟疑地打量过来,而后走过来询问:请问是沈和秋先生吗?
沈和秋压低了帽檐,不自在地小声回答:是。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护士,笑起来很有亲和力:您好,沈先生。
因为院内对来访人员的管控比较严格,所以得麻烦您在前台做一下来访登记。还有这位是您的?她看向易晟。
沈和秋还没出声,就听见易晟在他身旁沉声道:家属。
中年护士闻言,笑了下:好的。请您也一起做个登记吧。
他们在前台进行登记后,便跟着护士去疗养院的缴费处将林秋霞住院相关的费用缴纳了。
沈和秋交完钱,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在医院里多呆,转身正准备走,忽然看见等在一旁的中年护士朝他走来,身旁还跟了另一位年轻的护士。
不好意思沈先生您的母亲说想要见您一面。
中年护士看了眼她身旁的年轻护士,对方朝她点了点头。
出于对病人的病情考虑,您看如果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去见她一面?
易晟转头去看沈和秋。
但压低的鸭舌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情绪。
只听到沈和秋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声:
好。
疗养院的病房条件还算不错,光线比较充足,不会让人感觉太压抑。
在把窗帘全都拉起来后更是如此。
林秋霞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鎏金色漫了一地,却唯独在她的床边停下。
她的床头摆着几本书,也许是最近在看的。
秋秋来了?林秋霞听到了推门的动静,扭头去看,脸上是宁静柔和的笑意。
沈和秋站在门口,朝病房里看。
他快不认得林秋霞的样子了。
沈和秋小时候只跟着林秋霞生活到六七岁,之后就被沈石清接走去了沈家,从此以后就没有再见过林秋霞,只有偶尔接到过她打来的电话。
但林秋霞在电话里说的话,和她的精神状况一样,时好时坏。
有时候她会突然开始骂他,骂他跑去唱什么歌,不像别人一样做个乖孩子。
骂他是精神病,说后悔把他生出来,如果没有他,沈石清也不会离开她。
有时候她也会忽然恢复理智,很温柔地关心他现在的生活,笑着说他小时候的事情。
林秋霞的模样变了很多。
她的长发被剪短了,从前黑亮的头发变得枯燥,开始夹杂着白发。
她漂亮的脸上有了皱纹,那双跟沈和秋很像的眼睛不再是明亮的琥珀色,已经变得浑浊而衰老。
沈和秋忽然意识到,林秋霞老了。
秋秋?怎么站在门口?林秋霞招了招手,笑得很高兴,进来让妈妈看看你呀。
沈和秋慢慢地迈出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最后走到了她的床边。
我的秋秋都长这么大啦。
妈妈真的好想你,会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上学的时候开不开心,会不会被别人欺负,还想看看我的秋秋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会想如果没有我给秋秋洗草莓,你会不会懂得草莓吃之前是要好好用水洗干净的
林秋霞一口气说了很多,她伸出手,像是要摸摸沈和秋。
但沈和秋却应激性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那只朝他伸来的手像是吐着蛇信的毒蛇。
它会拿着酒瓶砸在他的身上,会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摁进厨房的水池里,会用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身上掐出伤口
明明是在都是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可沈和秋的鼻间却仿佛盈满了浓重劣质的酒臭味,让他反胃想吐。
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会漏风的小屋子里。
脑袋里开始拉警报似的响起噪音,身上也开始疼,疼得他不得不咬紧了口腔内的软肉,尝到一点血腥味。
即便林秋霞的样子变了,可他还是害怕,害怕到牙齿都在打颤。
易晟察觉了沈和秋的不对劲,几步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他转过来,轻轻拉到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他安抚地顺着沈和秋的黑发。
林秋霞看着易晟把还在发抖的沈和秋拉到身后,挡得严实,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
她目光阴沉地望着易晟,充满着敌意:你是谁。
没等易晟回答,林秋霞就突然拔高了声音:是你对不对!就是你把秋秋给带坏的!
如果不是你带坏了他
林秋霞目光陡然一转,死死盯在易晟身后:如果不是你不乖,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们都走了,你们全都离开我了
她发疯地撕扯着身上的被子,把床头摆着的书全都朝着易晟与沈和秋的方向扔出去。
书本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声响震得沈和秋浑身一颤。
易晟及时拉着人,往旁边躲开。
病房的门被迅速打开,医护人员一窝蜂地涌进,将失控的林秋霞控制住,用束缚带绑在床上。
病人情绪激动,有镇静剂吗?
有的,现在注射。
探望的亲属先离开病房吧,以免刺激病人,或者被她伤到。
易晟握着沈和秋的手:好,我们这就出去。
他带着沈和秋出了病房。
走廊上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匆忙的脚步声混杂着病人间或的嚎叫与念叨,有些瘆人。
易晟怕沈和秋继续呆在这里,会觉得不舒服,正准备牵着人出去。
但却没拉动沈和秋。
啾啾?
沈和秋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透过探视玻璃,看着病房内的动静。
林秋霞已经被束缚带捆住,正在床上疯狂地挣扎着,医护人员围在她的床边,几乎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然后,应该是注射的镇静剂生效了,她渐渐开始安静下来,最后张着嘴,很顺从地吃下了旁边的护士喂给她的药。
沈和秋紧紧握住了易晟的手,他抿着唇,扭过头,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闷闷的:走吧。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出了疗养院,回到了车上。
易晟今天是自己开的车,没有带司机。
但他没有坐到驾驶座,而是跟在沈和秋的身后,一起坐进了车后座。
刚刚吓到了吗?易晟揉揉沈和秋的后脑,语气和缓。
车里有些闷,他帮沈和秋摘下了口罩,然后掀开了鸭舌帽。
沈和秋额前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