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万物太过真切,似与外界无甚不同,若是旁人进来,指不定还真不愿离去了。
浊鉴完好长应未松手,仍是将渚幽那细瘦的手腕紧紧捏着。
这手腕太瘦了,一捏一把骨头,似是不堪折腾。
她将渚幽覆在她额上的手放下,这才意识到渚幽方才的担忧,淡声道:龙角已无大碍。
渚幽本是想顺势收回手,可没想到长应忽地将五指扣紧了。
手腕被捏紧的那一刻,被放下了戒心倏然又蹿至嗓子眼,她气息渐急,不由得望向了长应那双金目。
只见长应缓缓垂下那灿金龙瞳,目光所及恰是她那雾縠般的衣袂。
渚幽抿起了唇,她本是忧心长应又觉得痛,没想到如今她应忧心的,当是她自己。
她早知道长应定是不会容她将那一魂带回去的,可这一时半刻的相处,却险些蒙了她的心。
长应动了动唇,却未提及那一魂,而是道:我们在这浊鉴中待了有几日了。
渚幽不想应声。
我灵魄受损时,险些神志不清,心下记着不能伤你,原以为你会不管不顾,没想到竟守在此处。
长应说得极慢,本就不擅言辞,硬是要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渚幽不解其意,本已捋得齐齐整整的心绪又乱做一团,她不慌不忙将垂在身侧的手往背后藏,说道:你灵魄受损本就是因我,我怎能不管不顾,我岂是这样铁石心肠之人。
一个魔说自己并非铁石心肠,其实想来还挺可笑。
长应迫近她的双目,似企图将她的视线全部侵尽,逼得她眼里只能有自己。
长应眼中寒意沉沉,眸光锐利如锋,她不想渚幽留守在此处只是因为心有愧意。
渚幽皱着眉,心潮好似翻浪,忙不迭避开了长应的眸光。
看我长应慌忙道。
百余年前,渚幽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处境一换,她似乎有点不习惯了。
她并不是真想让渚幽对她言听计从,渚幽如今便很好,是她一看便会心悦的模样。
渚幽一哂,却未回头,你倒是强横。
可这强横于你而言有何用?长应竟还学会还嘴了,还得略微有些委屈。
渚幽心道,还真无用,她不吃这一套。她藏在后腰的手缓缓攥了起来,手背直往腰上贴。
她把那被长应捏紧的手往回抽了抽,还是没抽出来,于是道:今日能出去了么?
若是再拖下去,她魂魄离体太久,怕是要遭罪。
长应见她将手藏至身后,便猜到了她心里所想。
她知道那衣袂里藏了什么,是她不能让渚幽带出浊鉴的物什。
那是魔主一魂,碰了它便会沾染它十世不可断舍的因果孽债。
给我她凉声道。
渚幽料到不免会这一遭,她双目一抬,眼梢凤纹似要振翅而飞,一双眼无辜得水盈盈的,却叫人瞧不见半分软弱,我要将它带出去。
长应眉心紧拧,我会将你带出浊鉴,但仅有一物不能带。
她虽未明说,可渚幽心下了然。
那你不如将我留在浊鉴之中。渚幽在赌,赌长应会不会这么做。
长应定定看了一会,平静而又冷漠,似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你明知我不会将你留在浊鉴中的,我要你毫发无伤地离开这浊鉴。
但你也明知我入浊鉴就是为了一魂,既然如何,你为何还要带我入鉴?
渚幽直视她的双目,没有半分的忌惮,慢腾腾地质问。
你想入浊鉴,我便带你进来,可我只允带你一人,未说还要将那一缕魂也一并带出去。
长应眸光寒凉,眼中煞气沉沉,她眉眼本长得姝丽,如今却锐利如刀。
渚幽怔住了,只觉得浩瀚灵力从长应身上震荡开来,宛若连绵不绝的浪潮。
那灵力汹涌翻腾,锋芒尽露,陡然将她镇得不能动弹,只这一瞬,便知她同长应境界悬殊。
此番重逢,她和这龙说过的话少之又少,多半是她问,长应一板一眼地回答。
她本以为长应在天上待了百年,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没想到如今倒是伶牙俐齿,一时将她呛得无话可说。
渚幽不慌,甚至还笑了,那罢了,你自个儿出去吧,我自己想办法。
长应闻言,双目蓦地一眯,你可知久困浊鉴之中有何后果?
有何后果?渚幽不以为意。
魂魄离体太久会有何后果,你怎会不知!长应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也不知这魔是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偏要
偏要将她的心绪倒腾得混乱一片,让她不得不点头允诺。
渚幽自然知道,魂魄若离躯壳太久,便会编的脆弱单薄,轻易便会被撕裂,届时必定会受三魂七魄撕裂之痛。可她宁愿自己痛上一痛,也想将这一魂带出去。
魂魄之痛只是一时的,可若是此番不将这一魂带出,想必她还得等很久,不知久到何时,才能做她想做之事。
她定定看着长应,未等这龙先手抢夺,手中倏然凝现寒芒,刃口及剑尖并非流畅连绵,反倒如枝丫横出,形似被削尖磨利的翎羽。
锋口横劈而下,直挥向两人握起的手。
那一瞬,长应当真觉得她是连自己的手也不想要了,如此狠厉决绝。见剑气扫了过来,她连忙放开了手。
渚幽面上那揶揄的笑意已经淡到不能更淡,手腕一转,登时挽出了一道剑花,数道寒芒在劈出时倏然染上了红光,血红一片,犹似火海将倾。
那丹红剑光转瞬暴涨,如蛛网般竖立在半空,随着剑尖一转,伴着嗡鸣风吼朝那墨发黑裳的龙旋去。
只这片刻,渚幽已往后掠出了百丈远,银发呼啦一声掀至脸前。
她传出心音,先前你说,寒眼灵草的花叶可愈合神魂灵魄之伤,你说这千年的寒眼长出花了么?
她将花叶和根茎一并揉成汁的时候,未料到日后还需用上那花叶,故而全数倾入了喉中。
如今若她真要受魂魄之伤,在此处再寻一株灵草不就行了么。
长应只消一抬臂,便化去了那丹红如血的剑光,剑光登时如翡翠琉璃一般哗啦碎裂,似红玉细屑一般轻盈落地。她未料到渚幽会这么说,眉头猝然皱紧。
渚幽又道:如此一来,不论是在浊鉴内,还是浊鉴外,这灵草的花叶和根皆入了我的嘴,离鉴后想必也无甚不同。
你何必如此折腾自己。长应紧皱着眉头,见那人一远再远,那身影近乎无处寻觅。
她生怕自己步进一寸,渚幽便退上一寸。好不容易才在百年后寻到这人,又怎忍得她一退再退。
长应心火急焚,越是烦闷,眼中煞气越是藏无可藏。她心想这魔主一魂当真有这么重要么,渚幽想要什么,明明同她说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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