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应入无渊的时候,明明能看到观商的尸首。
那是因为谁啊,难不成是因那与观商长得一模一样的魔?
她在见到那胜似观商的魔时也曾有质疑,以为是观商分出的神识。
然而他们略有不同,那魔不是观商,而是将九天蒙在鼓里的另一古魔。
其后她俱不得亲眼所见,但听闻,那古魔为长应所伤,被玄龙啃得身首相离,确实是泯灭了。
泯灭了便好,至此世间定再无古魔。
渚幽眸光一动,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无渊中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但遭了雷劫,一身翎羽焦黑,凤凰火又全熄了,想来是不大好看的。
她向来爱惜翎羽,不好看怎么成。
长应是
怕她死了么。
渚幽愣了一瞬,见长应还在挣,连忙俯身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肩上,对着她的耳朵说:我没有死,我没死,你将我带上了九天,我如今已近要恢复。
然而长应眼中的魔气根本未消,反倒愈来愈浓重。
不动佛说你心中有铃,此铃还需我来解,可你不说,我又怎知你想听什么?渚幽见她挣狠了,身上近乎要勒出血来。
她牙关一咬,干脆撤了这朱绦。
在朱绦解去的那一刻,长应抬掌,竟似要将她拍开,那一瞬,身侧寒风皆旋了起来。
你连我也想杀?渚幽声音骤冷。
明明见不得她近旁人的身,却也不愿她靠近,这龙何其矛盾!
长应未言
渚幽忙不迭捏住了她的腕骨,跪坐着的双膝蓦然一拢,将长应的腰并了个紧。
她心跳如鼓,看得既气又心疼,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在祸鼠那学了许久么,要不要让我,我。
长应那被她攥住的手腕陡然一颤。
让我看看你究竟学了些什么。渚幽将腰上丹红的束带扯了下来,蒙在了长应的眼上,随即她也阖了眼。
那双魔气腾腾的眼顿时被遮住了,遮得严严实实。
渚幽将她的衣袂拨起,虽看不见那烫伤,然而指腹下原本平整的皮肤却是疤痕遍布。
既是九天神尊,即便是挨了这凤凰火,也很快便能愈合。
渚幽道:你先前不就想这样么。
长应不动了,她倚在梧桐木上,眼前绯红一片,睁眼只能看得见那丹红的腰带。她的脸侧有些痒,料想是渚幽的发轻轻扫着。
长应渚幽唤了一声,缓声道:我要将绸裙去了。她屏住了气息,心被揪作一团。
长应一动不动,耳畔是轻微的簌簌声,不是寒风刮来,风声应当越发狂烈。
她看不见,然而却听得清清楚楚,就连渚幽骤乱的气音,也格外分明。
渚幽垂头时,发上的璎珞撞在了一块,她又道:长应,我要将发饰也取了。
说完,她当真除去了发上的璎珞,那一串珠也被挂在了树梢上,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长应看不见,她紧紧抿着唇,好似蛰伏的困兽。
渚幽合着眼,眼睫轻抖,她见长应未再嚷着要出去杀观商了,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往下沉了点儿。
她引着长应的手,心下似有火在冒,从未如此窘迫。
长应自相矛盾,被引着碰及她的肩时,五指竟蓦地一缩。
渚幽握着她的手腕,硬是未容她退却。
长应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一片软玉,摸索般找着了那一片逆鳞。
渚幽跪坐不动,眼睫颤得就像蝶翼,察觉长应抬起手,转而又朝她的脖颈覆了上去。
很轻,好似将她当作是什么易碎的玉石,虎口轻飘飘地压在了她颈侧那根跳动的筋上,犹像在感受她的生息。
生息犹在,她是活的,并未泯灭。
渚幽依旧没有睁眼,周遭寒风呼啸着,她一动念,身侧便燃起了几簇凤凰火。
这梧桐木俨然成了灯盏,那团团凤凰火沾在了枝干和叶片上,竟未将其烧焦。
原本翠绿的叶片顿时被火光给熏染得通红一片,乍一看哪还像是梧桐,倒是是挂了满树的枫叶。
恰似秋时,枫叶流丹。
长应朝她的下颌攥去,在她的颌角上轻飘飘地按了一下,又慢腾腾往上,好似在用手描摹她的面容,还顺着她细长的眉朝额角抹去,最后停在了她的眼梢上。
那锈着暗纹的绸裙挂在树梢上,被风一吹便掀了起来,好似梧桐上绽了朵墨色的花。
渚幽不觉得冷,连一向冰冷的灵海也似是沸了,熊熊烈火沿着经络烧到了心口。
她的耳廓也跟着烧了起来,被按住的眼梢凤纹更是红到近似糜烂,就连吐息也是烫的,心血俱沸。
要煮上龙羹的好像并非什么大锅,而是她。
渚幽睁开眼时,便见这龙的双目被遮得严严实实,余下的半张脸如被削去了七分冷淡,那苍白的唇正张着,好似在索要什么。于是她缓缓衔住了长应的下唇,却反被撬开了牙关。
长应顿滞了一瞬:你还是将我绑起来。
然而她并未缓下半分,急切到带着她从未有过的莽撞,像是在拆骨食肉。
我方才将你拴起来,你不是不乐意么。渚幽险些连话都说不顺了,耳廓似要滴血,周身如被沸水吞没,总觉得自己似要被死了,被淹没在沸水里,差一息便会死。
那按在她眼梢的手往下抹去,沿着她的脸颊一寸寸移着。
可我现在怕了。长应的声音当真带了颤。
怕什么?渚幽微蹙眉心。
怕我错失神志。长应明明被蒙了眼,却像是算计好了的,硬是停在了雪岭之间。
岭上皑皑一片,并无他人来过的迹象,雪是温的,涉足其中好似寸步难行。
鼻尖下那泥泞般的花终于被放过,可黏糊的吐息仍旧眷恋不舍。
渚幽心下哂笑,这龙如今可不就是乱了神志了么,偏偏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她撑起身,只堪堪撑起了丁点,瞳仁蓦地一僵。
这神化山一隅呼啸的寒风都没能让她战栗半分,可拂雪的手却令她骤然僵住。
凉且柔,不是寒风却胜似寒风,比之这急旋的风更令人战抖不已。
雪岭被寒风吹刮,随心所欲地碰。山峰上竟生了一株好看的朱梅,色泽甚是漂亮,那朱梅被风一呼,便一个趔趄。
痒入皮骨,随后,那一滴心头血按了个正着。
那踊跃的心头血却未静止,反倒越发的闹腾,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垂在她肩头的银发也跟着一动,在风中曳动着。
长应将她的银发掬了个正着,借势拉着她的发,迫使她不得不又俯身而下。
这龙不知轻重,连将渚幽的银发拉疼了也不知晓。
渚幽双掌撑在了长应的肩上,睁开眼时,只见那掬着她银发的手蓦然一松,又沿着方才刚摆弄过的雪岭朝下拂。
长应只一节食指同她相触,那修剪得整齐的指甲盖也好似龙鳞一般,但不像龙鳞那么锐利。
渚幽是看过那画卷的,自然知道往后会是什么,她静默了一瞬,随后侧颊贴在了那蒙着长应双目的束带上。
她本无此妄念,然而此时却好似这底下的一汪醴泉,明明长应的手还未往下,她那儿竟好似被触及了一般,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在这神化山一隅中,她也好像成了那万千飞雪中的一片,被热意贴近,便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