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忍不住问他:师尊到底是记不起我名字,还是路越这两个字这么难念?
名字重要吗?
重要!
李欲雪却仿佛松了口气,竟然道:要是你介意这个,可以下山去追大师兄,趁他未走远做个伴。你大师兄一直记得你的名字。
昏暗的长明灯微微闪了一闪。
路越突然笑了一下,往他旁边走了一步,道:我会陪师尊,一直到记得我名字为止。
那时的路越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像书中那样,因爱生恨。他想,现在他就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工作人员,就算有一丝丝的感情,绝不会太强烈,何况是对着李欲雪这尊冰雕玉。
这一陪又是百年。
百年之间,二人从未提起名字一事,却能和谐相处。和谐到路越忘了自己的任务,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徒弟,一心要搞定师尊的徒弟。
后来,听说大师兄有了道侣,他的师尊还是高山冰雪。
路越表面依旧笑,内心却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疯魔了,他只想听一声全名!不从这个叫李欲雪的冰雪人嘴里吐出来路越这两个字,他死都不能安心。
他还要从这人嘴里扒出一句话来!
第13章
你回来了
那天,李欲雪抱着阿年,坐在阿年平时玩耍的小石凳上,轻声地说。
路越满心的恶意突然间消散了。
彼时他因为不小心牵了一把师尊的手,被罚面壁思过三月。惩罚结束,他内心的恶意值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
他每天都在恶狠狠地想,虽然我现在是个扫地小透明,迟早有一天要风风光光地来炫耀,将李欲雪绑了,让他吃一百种苦,直到自尽身亡!每次都要将他弄哭才行,还要叫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叫自己的名字!
迟早要他哭!要他求饶!要他喊自己的名字,做梦都要喊自己的名字!要他在床帏之间顶着这张冰雪脸喊自己的名字!
但李欲雪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的师尊不是罚他时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而是坐在清冷孤寂里,抱着一团雪白,冰晶眸子里含着雾气,迷茫又悲伤,连带着清泉般的声音里夹杂了雾气,像是从遥远不知名的地方传出来一样。
阿年死了。
路越身上恶魔退散,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轻轻摸了摸阿年。
阿年已经冰凉。
阿年是狗,能跟着师尊两百多年,很幸运了。
自从师兄们下山之后,他们这百年时光都是在路越的不小心和李欲雪的一步步退让中度过的。路越不甘心,近在咫尺的人,看得见摸不着,李欲雪像个勾人的钩子,挠一下、放一下,冷一下、暖一下,勾得他想将李欲雪囫囵吞下去。
路越知道,能安然度过这些年,李欲雪能一点点退让,阿年这小家伙功不可没。
现在阿年冰凉凉的,他的师尊便如同丢了心爱的玩具,低声道:我以为,他能陪我更久
李欲雪从来冷冷清清的,真如高岭之花一样高不可攀。路越见不得他如此无助悲伤的神情,轻柔地安慰:师尊,还有我。
李欲雪终于将目光从阿年身上挪到路越身上,但很快移开了,又看阿年。
李欲雪总是这样,仿佛阿年才是他徒弟一般,能对着阿年看一下午。看自己时,从来点一下,马上移开目光,仿佛他脸上长了什么碍眼的东西,脏了他的眼睛一般。
不过这时候,路越不会计较这蜻蜓点水般的一眼,他试图将阿年从他怀里抱出来。
师尊,阿年不能这样。
李欲雪非常听话地松了手,目光随着路越的动作移动。
路越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完成任务回归自己的世界,师尊会不会也这样伤心,如果他肯这样伤心,他一定很开心。
路越刚刚将阿年抱到自己怀里,突然身上一沉。
生平第一次。
他的师尊抱住了这个记不起名字的小徒弟。
有生之年,路越都没想过李欲雪会主动抱他。
中间压着冰凉凉的阿年,李欲雪身上温度不比阿年高多少,也不知在这里傻坐了多久。
路越一只手将阿年从怀里拉了下来,另一只手绕过李欲雪背后,加深了这个拥抱。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的师尊,李欲雪。
*
阿年死得其所。
那一次短暂的拥抱,像一次正式的和解。路越这才知道,原来李欲雪也可以像个活生生的人。
他却愿意和自己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练剑
路越觉得他的春天要来了。
但李欲雪是冰雪玉人,春天来临之前,冬天先来了。
师兄们全都出师下山了,难得相聚一次。
为了迎接师兄们,李欲雪和路越一直忙到半夜,两人还忙得特开心。李欲雪比平时更像个能吐气的活人了,竟然亲自给包了十二个汤圆,少一个不行,多一个不肯包。
路越跟着他一起包,一边笑他:师兄们要是知道师尊亲手给包汤圆,一定开心极了。法术都不许用,可累坏我了。
李欲雪便走到他旁边,看了看他包的汤圆,道:你的也很好。
路越看着他笑。
李欲雪只好走开,看了一圈,忽然想到一件事:还有酒,挖来!
路越眉头一挑,没想到李欲雪是会藏酒的人。
李欲雪在平时最爱的那颗长青树下挖出了几坛子老酒来,路越心里酸酸的:师尊藏了多久的酒,现在才舍得拿出来喝。
李欲雪侧头扫了他一眼,道:允你先喝一口。
路越这才欢心一笑,作揖道:多谢师尊。
李欲雪被路越装模作样的作揖逗笑了。
冰雪融化,仿佛春风拂面。
他打开一坛子酒,拎到路越面前。路越早就凑过来,不等他放手,就着他手里的大坛子一起拽了过来,拎了起来,气吞山河地喝了一小口
李欲雪又微微勾了嘴角,笑起来。
冷冷清清的人,本就好看,笑起来更惹人心动,何况那人是李欲雪。
路越放下酒坛,想哄他也喝一口,凑到他面前,带着一口老酒醇香,道:师尊,美得很,你也来一口?
李欲雪偏过头:我不喝。
路越坐在旁边看着李欲雪封老酒,此刻看他师尊,如雾里看水,梦里看花,美得很。他便不由自主地拉了拉他,道:师尊不陪我喝酒,陪我坐总行吧?
李欲雪没说话,依着路越拽他,就地坐下了,靠在同一颗大树上,和路越并排坐着。
路越心中一动,道:师尊洁癖没那么严重嘛,还有得救。
李欲雪看了路越一眼,没说话,靠在树上,仰头看天,看得很认真。
路越侧头看他:师尊在看星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