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腦袋嗡嗡作響,卻想不出反駁的話。
他沒有想到他娘會這麼迫不及待,頭次見面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更沒有想到的是,性情稍顯遲滯溫吞的譚五月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咱倆不合適」!
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這女人給人的印象是隱忍的、大氣的、不爭不搶的,眼下卻有一種肉眼可見的……尖銳氣。
譚五月臉上還是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嘴角微彎,像畫上去似的得體,語氣緩慢含蓄,看起來和從前沒有什麼不同,說出口的話卻像刀子一樣利。
「我沒讀過什麼書,只曉得像鄉下婆娘那樣守著一個老實人過日子。你娘說你在外頭有了相好的,急著要抬人家進門。
我就是個上不了大席的,眼窩子又生得淺,沒那個度量也當不了大婦,走出去鐵定要讓人笑話。
與其這樣,你不如先把我休回娘家,咱們好合好散,也不耽誤你另娶新人的工夫……」
聞君有兩意,故來與君絕。
周秉非常確定自己從進了屋子沒有說一個字,聽這女人看似怯懦無爭,卻慢條斯理地把一整齣戲唱完了,竟然依稀看得出非常遙遠的小時候才露出來的一點霸道。
於是非常奇異的,他心口上鈍鈍的痛竟漸漸散了。
周秉坐直了,犟著頭像從前一樣毫不講理地嘟噥。
「我們周家三輩沒有再蘸婦,沒有下堂妻。你老老實實地待著,我娘就是瞎攪合。還有我在外頭沒有相好的,那些都是外人瞎起鬨,不會抬進來鬧你的心……」
譚五月終於轉過頭來,皺著眉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多少年了,周秉做夢都想和這女人面對面地坐著,好好地說會兒話。但是那場慘事之後,人家連眼梢都欠奉。
實際上認真算來,不管他是撒嬌賣痴,或是逞強鬥狠,在這女人面前他連站腳吱聲的地兒都沒有。
周秉眼裡有熱辣的濕意,險些當場流淚。
乾脆豁出去不要臉,「實話跟你說,我娘想拿我的婚事攀高枝,我心裡不樂意,這才跟她說想抬人進來,是唬她的。你要是信她的就蠢了,我以為我不管做什麼你都會先信我,畢竟我倆小時候那麼好……」
這是從前打死他都不會說出口的丟份兒話。
好好的七尺男兒漢被母親當做攀附富貴的工具,說出來很光榮嗎?
譚五月眼裡有困惑,似乎在分辨他話里的真假。
周秉想都不想,衝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