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禅法师也回了礼,而后起身道:禅音会快开始了,老衲也要稍作准备,便先行离去。
快到开始的点儿了,不仅渡禅法师要去准备,他们一行人也要赶紧入场,便也没再多说,互相行礼道过别后便在场地门口分开。
方才在练字时,梁秘书便先入了场去占座儿,第二排中央,既不往后被人遮了眼,也不向前被音响闹了耳,是个体验感十佳的位置。
顾灼将字卷交给了梁秘书,叮嘱着保管好后便迎了外公进去,双方落座,不稍片刻室内的灯光便齐齐暗下,独留台上的舞台灯光。
此时,穿着唐装的萧肆也恰好徐步上台,他笑言温和:我是缘馆的馆主萧肆,此次听禅音幸得各位赏脸,座不虚席,叫我不落得空大座的尴尬,本场我们请到了南城古筝协会的方法源大师,琵琶南协的郑俊凯大师
正当萧肆娓娓介绍时,坐在中央的外公突然开口道:郑俊凯竟然也来了?这萧肆还真有点本事。
外公说这话时,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萧肆,只管说也不望人,这真不知说话对象是谁。
宋凛越过他冲顾灼看去,恰好对上顾灼看过来的视线,他朝宋凛微微摇了头,示意他来接话。
顾灼转了转食指上的银戒,低声道:萧家的大公子,自是有本事的。虽说交退了实权,但再怎么说,萧家的根底还在,南协那边不可能不卖面子。
听着顾灼这话,外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微侧过脸:小顾你对萧家很熟悉?
我对南北城的世家都挺熟悉的,顾灼的笑意在昏暗间显现不明,萧家只是因为之前合作过的缘故,更了解一些罢了。
外公扬了扬眉:合作过?
对,前两年不是从北城那边来了两个世家吗,在南城脚跟都还没站稳,就想抢食,说到这儿,顾灼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他的语气依旧恭敬,那时萧肆还没礼佛,刚好那两个世家触及到了我们同一条产业线,便合作了一次。
哦,我记起来了,说到这里,外公恍然大悟道,是北城的边家和聂家吧,我记得好像是这两家。
顾灼笑着颔首:是这两家,宋爷爷的记性可比梁秘书好多了,我上回问他他还记不清。
梁秘书一直侧耳听着,他脑子灵光,立马前倾着身体接话道:是,宋老爷子记性比我这年轻人都还好,宝刀未老啊。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恭维挺顺,听着也舒心,老爷子虽不置可否,但脸上明显地带了傲然的神色。
老爷子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弹跳了几下,他看着台上搬琴的动作,挑眉道:我记得那两家虽在北城败了势,但手上还是有点根本的,你能将他们两家吞下去,也是个有本事的,挺好。
听着老爷子这意味深长的夸赞,顾灼垂下的眼眸中滑过几分笑意,他的用意已经达成,也知道见好就收,便不多在这个话题上停留,直接将老爷子的注意力引至听禅音上。
台上一阵光影变化,假山中,一团团撩雾溢出,古筝悠远厚重的声音在会场中响起,伴随着弹琴人的拨弄,回弦时的尾颤丝丝触人。
琴起,鼓入,萧扬,法师和弦而吟的禅声徐徐地在会场中回绕,一时间,会场中几乎是所有人都同时凝神屏息,在梵唱的大准提咒中阖眼静心。
不得不承认,这听禅音有它独特的魅力所在,只需声起便能扶平所有烦恼与焦虑,宋凛从衣兜中将手串取出,跟着越来越低的梵音拨珠转动。
在那一刻,四根皆净,整个人仿若置身于虚无空间,喜怒哀乐全失,只剩自我的舒服。
人这一生,固然要面对现实,但也拥有逃避的权利。可以是酒精,可以是性|欲,可以是隔绝天日的房间,也可以是这弥喃的禅音,宋凛这三十六年,都一一试过,得到了短暂的慰藉,但巨大的空虚也会紧跟而来。
脑中杂念四起,宋凛波动串珠的手指蓦然停下,他掀起眼皮,双目失神虚焦了几秒,下一刻,涌起的情绪开始碾压式的反噬。
宋凛握着手串的手陡然攥紧,一阵冷颤后,他稳着声线向外公低声道:外公,我去下厕所。
老爷子正听得入迷,丝毫没察觉出异样,端坐着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嗯。
宋凛将手串收好,努力稳住步调,躬身走向会场外。几乎是踏出会场的那一瞬间,宋凛喉间便难抑的泄出一声痛苦的呼救,但还没等他的悲伤从脸上露出,他便迅速地将其压回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在秒数间,宋凛又恢复了那份从骨子透出来的矜雅。他不动声色地深呼着气,走向无人的楼梯间。
十二月的南城好似才进入秋天,但扬起的风却像是脱绳的鬣狗,凶狠着劲儿重装着这世间万物。
窗户被撞得啪啪作响,宋凛听着越发心烦,伸手打下把手,将窗户推开。烈风呼啸而入,鼓噪着恼人的声响,但宋凛却在这声响中松了气,双手撑着窗沿,借着风声,一点点地从喉间溢出痛苦的泣声。
宋凛一般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在外展露,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用了药物,借助了禅音,依旧没能控制住。但这不是最绝望的,那失控的情绪才是最令他绝望的。
他所害怕的,他所担心的,他所掩盖的,每一处意识都是他脑中摧毁希望的猛兽。从根本上来说,导致现如今这个局面的,造成他现在这个病症的根由,就是他自己。
无关外界,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有时候,宋凛甚至会觉得,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是一项罪恶,他现如今的所有求生努力,都是挣扎的徒劳。
看着眼下的高楼,宋凛没由得觉得疲惫,他攥紧窗沿的手缓缓松开,朝外伸去的同时也在进一步地将窗户推开。
这里的窗户可没像精神病院里的窗户那样,底下还卡个凸点限定你开窗的宽度,这个窗户,打开后中间只有一竖铁杆,旁边两扇敞开,轻轻松松地就可以让一个人跨出去。
宋凛探身朝下望,大概十几个楼层吧,其实他有点恐高,平日里都不太敢乘坐观光电梯,但现如今看着那高楼下的空地,却忽生出一股子轻松。
宋凛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窗沿隔着他的腹部,钝钝的痛意横向地传来,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迷了他的双眼,鼓起他的衣衫,像是为起飞的鹰鸟作势。
他闭上眼,胸间的郁结被风吹散,但正当他准备和风张开双臂时,一道温暖又有力的禁锢从腹部传来,代替了金属窗沿的钝痛,将他从风中拽回。
像是放风筝的人收线一般。线收紧了,无助飘荡的风筝也落了怀。
宋凛惊呼了一声,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却被耳旁的一声别动给止住了动作。
他偏头看向那人的侧脸,惊愕道:顾灼?
顾灼圈紧了宋凛的腰身,攥紧的双手压不住劫后的害怕,他偏头感受着宋凛的温度,一声低嗯震在对方的发间。
顾灼圈得有些紧,发声时,胸膛鼓动着宋凛的背胛,透过薄次感棉质的几层衣料传来,清晰明了。
宋凛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但又立即直了身逃离,他挣脱开顾灼的怀抱,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顾灼收回了手,盯着宋凛,十分直白地说道:来找你。
这话打得宋凛措手不及,他呆愣着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知道顾灼这番话的含义,他下意识地想逃,顾灼的视线盯得他无处可逃。
宋凛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咬着唇:我认为,我们现在不适合谈那件事。
那要什么时候才适合,顾灼眼尾有些泛红,他压住起伏的情绪,努力克制道,宋凛,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我没有逼你,追着你问,但你总得告诉我个时间吧。
顾灼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显地哽咽了一下,宋凛心脏也跟着揪紧,他看向顾灼,没错过他眼中的希冀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