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起后,禁军送这他们下城楼,只有那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依然坐在角落里,没有动静。
她穿着厚实的斗篷,乌黑的长发散下来,看不清面容,怀里的孩子亦是安安静静。
相里飞卢说:女施主,我让人送你回客苑。
佛子,你给他们看了,还没有给我看。
这女人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微微压低的沙哑的声音。
相里飞卢怔了一下:施主的孩子看过时,为何不当时提出,一起看了?
当时在看你,无暇顾及。对方悠悠地说。
这声音虽然低哑,但其中的情绪却真诚而热烈,勾得人心一跳。
相里飞卢生得俊俏,但他从小就身份不同,法相庄严,冒犯他是大不敬之罪,这二十多年间,从来没有女人敢对他说出这种话。
相里飞卢迟疑一瞬,神色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那么,施主便过来看看吧。
那女人伸出手给他把脉,灰色、暗淡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仿佛会发光,一望即知的柔软。
这种感觉很突兀。这个穿着打扮,不该配上这样一只柔软白净的手,也不该有伸手间的隐香。
相里飞卢伸手搭脉,屏息凝神。
他看不出眼前人有什么问题,但脉象却是他生平所见最奇怪的脉象。
他正在凝神细想,却听见眼前人压低声音,似乎是带着些笑意,问了一句:佛子这么握着我的手,又留我住下,你们人间,不会编排你么?
姜国一直将他奉为神灵,相里飞卢从没听过这么离奇的揣测,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声音里压得更冷了:施主,请勿妄言。
下一刻,他也即刻反应过来这人话里的异常来,手里的青月剑快得看不清如何脱出的,寒光已经闪过,斩落一片衣角,与一缕乌黑柔顺的发。
容仪却轻飘飘地躲开了。
同样看不清怎么做到的,他已经坐上佛塔的窗,两条腿随意地垂下来。
粉白的锦衣,像是穿了一层清浅霞光,外边那层斗篷已经揭了下来,怀中的孩子是个障眼法,落地变成了一片轻软的羽毛。
是那凤凰。
你要干什么?相里飞卢冷声问道,周身气息一刹那紧绷起来,连带着室内暖融融的温度仿佛都下去了几分。
容仪弯起眼睛,狭长的凤眼带着莹润的光泽。
这次隔得近了,仿佛不像上次那样虚无缥缈,相里飞卢能看见他袖口裁剪细密的绣线。
我要一个窝,留给你一天准备时间,你可准备好了?
容仪一伸手,地上那片凤凰羽毛仿佛被什么吸过去一般,又回到他指尖,轻飘飘地摇来摇去,早上没看清楚,刚刚是凑近了看了看你,你长得真好看。
第3章 (修改章节提要)
佛门五戒中,有一条就是妄言戒,不能说下流话。
相里飞卢修佛这么多年,一直被当成国宝供起来,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轻浮放浪的话。
他眉心皱起,收间的青月剑刚刚握紧,那凤凰却又从窗台上往下轻轻一跳,须臾间就落到了他跟前,和他只隔着一两寸的距离,呼吸轻轻拂过面前。
相里飞卢指节发力,尚未动作,却即刻发觉自己被牢牢地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容仪一只手已经不老实地摸上了他的手腕。
相里飞卢的的骨节比他的要大,大而修长,肌肤内侧有常年修书、种药草、持剑而留下的薄茧,十分温暖,带着些许天生佛子驱邪除恶的正气,在这阴雨冷天里,还有隐隐的烫。
周围没有人了,可是塔楼外不时有禁军列队巡逻,恒长、稳定的雨声中,能分辨出禁军踏实有力的脚步声,压低的说话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即刻就要靠近门前。
容仪的手仍然停留在他的手腕上,肌肤传来的触感微凉而细腻。
他舍不得那温度,摸了又摸,随后才往下,轻轻扣住他的青月剑,好玩似的,弹了两下,青色的剑身发出铮铮回响。
青月剑是姜国历代国师传下来的古剑,真正杀了千年妖鬼的神兵,蕴藏着尖锐锋利的煞气。这把剑连神的躯体都可以破开,如果是普通的妖魔鬼怪,根本连靠近都没办法。
这凤凰是神,或许不假。
相里飞卢听见眼前人咕哝了一句。
这把剑太冷了,你要不要换一把?
或许是真的太冷,眼前人把手缩了缩,又重新沿着他的手腕爬了上去,稳稳地攀住他的手臂,藏在了他的袖子里。
炉火跳动了一下,忽而烧得更旺了,暖黄的火光升腾起来,相里飞卢才正眼看见了容仪的面容:很明艳好看的一张脸,好看得几乎有些逼人。
那双乌黑的眼睛凑得很近,与那带着花香的呼吸一样。
他们距离多近?隔着两寸?一寸?或是两指?一指?
外边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口隐约能看见禁军的马灯灯光照过来。
相里飞卢的眼睫颤动起来,浑身蓄力,想要摆脱这样的禁锢。
容仪却没有动,他还是凑得极近,认真端详着他。每说一个字,温热芬芳的呼吸就贴近一次。
你的眼睛很好看,我家有一颗玉菩提,你眼睛的颜色,是菩提叶子的颜色。
相里飞卢的眼睫颤得更厉害了,眼底情绪汹涌。
外边脚步声停了一下,问道:大师,天快亮了,您如果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今日天凉,您一定注意保重身体。
一门之隔,门内的火光仿佛跟着外边的冷气晃动了一下。
室内一片寂静。
今日值夜的禁军队长察觉出这种安静有些不对劲 ,跟着又问了一句:大师?
他又等了片刻,正准备推门进入时,恍惚间听见了一声压抑的回应:无事。
禁军队长身经百战,对各种事情有着格外敏锐的直觉,他听出这一声中有些不对劲,抬眼看见塔楼的门尚未关好,于是迟疑着走近了,伸手去替相里飞卢关好门,余光却一眼瞥见房内的样子:一个穿着粉白衣裳的少年人立在相里飞卢跟前,两个人亲密无间。
卫队长心里一惊,急忙关上门,回头示意其余人快速离开。
人走了之后,容仪也终于心满意足地观察完了他的新任铲屎官,给相里飞卢解开了定身术,随后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那个人看到了。
相里飞卢平生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羞辱,一刹那脸色就青了,反手就要出剑。
这次容仪没挡,只是原地不动站着,乌黑的眼眸依然盯着他看,若有所思:你的脾气很大,不过没有关系,我的脾气很好。原来人间的佛子,是有脾气的,也会对人刀兵相向。
他觉得很新奇,很有意思,见惯了梵天那些千人一面、无情无思的罗汉,他觉得相里飞卢的一切都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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