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片刻后,他自言自语道:我要听话,不能进去,不然我就不是一只懂事的凤凰
他接着抬起头,询问守在门口的神官,我是否可以给他写句话,等他好了,你们替我带给他呢?
神官们彼此对视一眼,俯身答道:自然可以。
好。容仪接过他们递来的纸笔,认认真真往上面写了一行字,郑重交代,那你们一定要交到他手上啊。
*
什么事?
相里飞卢在水盆里净了净手,看着神官将好不容易服下药的孩子带出去,又递进来一个圆盘。
那圆盘上躺着一张小纸条。
是容公子写的,要我们一定要交给您。神官答道。
相里飞卢屏退众人,拾起纸条看了看。
上面清隽的一行字:【饿了,也要佛子亲手喂我】
后边还用简笔画跟了一只圆溜溜的凤凰。
画得像鸡。
相里飞卢放下纸条,叫住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神官,声音微沉:他什么时候来的?
神官说:就在方才相里大人为董家小郎医治的时候。
他又看了一眼那纸条。
相里飞卢想起从前容仪逼他亲手喂果子的事,心里晓得大约是这凤凰拈酸吃醋,看见了他给别人喂药的场景,也一定要他喂回来。
大人,需要给容公子回话么?
不用。相里飞卢翻出功法书,眉眼淡漠无波,他不过是耍些小孩子性子。
房里烛火跳动,格外安静,角落的水漏一滴一滴地落着水,外边的天色也由青色慢慢转黑。青月镇的夜晚要来了,家家户户燃起火把,警惕着艳鬼来临。
只是那水漏声不绝于耳,一滴又一滴,在细密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滴,两滴。
四滴,五滴。
铜盘放在桌上,没一会儿就潮了,纸条上的墨迹也慢慢晕染开。
相里飞卢翻过一页书,用笔勾画、纪录了几个法阵的要点和自己的思路,片刻后,他停了停笔,视线重新扫过那个铜盘。
他伸手将那张纸又拿了回来,用衣袖轻轻压了压,逼出水痕,随后折成对折,放入袖中,耳根微微发烫。
第16章 (小修)
相里鸿是在深夜醒来的。
彼时相里飞卢翻阅古籍到深夜,揉了揉熬得微红的眼,起身熬药。
这药他是从前些天开始熬的。
青月镇人的骨病好得差不多了,这药只有他一人饮用。
醒神草和断脉藤熬出来的药,可以以封脉绝气为代价,吊着精神,维护法力。
他将那浓黑的苦药一饮而尽,站起身时因为视线不稳而晃了晃,随后问外边人道:这一班值夜的回来了么?
都回来了,大师。
派人给容公子送的水果点心,都送到了么?
都送到了,只是容公子说
神官嘴巴动了动,两条眉毛缠在一起,努力憋着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您亲手回去喂他吃,他才肯吃。
什么时候的事了?
相里飞卢抬起眼,往外面看去。
已经很晚了,他一忙起来不知时辰,天色一片漆黑,只有雨声依旧,灯花哔剥作响。
那檐下的水声时有时无,稳定、恒长地陪伴了他一整夜。
神官跟着往外边看去,说道:好几个时辰前的事了,小公子饿着肚子睡了吧。
相里飞卢瞥了他一眼,苍翠的眼底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显得锐利逼人。
这本来就是一双看破神魔的眼睛,神官对上这双眼时,便晓得自己那点心思被看穿了,干脆也不再掩饰:您也回去睡吧,休息一下,是药三分毒,神仙也熬不住的。
青月镇人都在担心他。
他虽然是修行人,体质比一般人要好,但是纵然是铁打的身躯,也熬不住累日案牍劳形。
相里飞卢合上案卷,伸手揉了揉眉心:那么我回去看看他顺便巡视一下。
他一站起来,袖子里的纸条跟着轻轻晃了一下,如同上回的羽毛一样,要搔不搔地戳在他伤痕处,带来一种迷蒙的疼和痒。
他站起身。
神官跟在他身边,送了好几把新伞过来。
他拿起一把红的,刚要撑开踏入雨幕,却见到雨幕中忽而缓缓驶来一双人影,一个坐着轮椅,形容憔悴,另一个正推着轮椅上的人缓缓而来。
相里飞卢认出来人,停下脚步:师父?
他皱起眉:您醒来了?您尚未修养好,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好与不好,也就这样了。是我自己不争气。
相里鸿坐在轮椅上,又咳嗽了几声,摇摇头制止旁边人想来扶他的行为,自己推着轮椅往里边走去,阵法如何了?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休息?你该睡了。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也仿佛是避而不谈某些伤痕。
无妨,我只是想出去巡视一番,师父醒来了是好事。
相里飞卢接手神官,单手扶上他的轮椅,调转了方向,往室内缓缓推去,我在您之前的阵法基础上,加了一些东西
相里飞卢另一手把伞收了,交回给神官保管,谈论的声音渐渐远去。
庭院里再度恢复寂静,只剩下淅沥的雨声。
两个神官汇合了,一人一边守着门口,左边的低头抱着那一堆伞。
他先回头看了看内室的两人,再转头看向漆黑的雨幕:从前相里大人就是这样。
哪样?
夫人熬了粥等他回去喝,也总是有别的事来打扰。神官喃喃说,夫人生病也是,相里大人答应了回去看,也总是一推再推,推到深夜,听青月女说,多数时间夫人都睡着了。他们夫妻感情好,可一月下来说话的时间,还没有跟我们说的时间多。
原来你说大人。另一个神官也附和了几句。
不然呢?还是你想说大师也这样?
大师也确实这样啊。另一个神官唏嘘了片刻,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雨伞仍被收起来放在角落,房檐雨珠坠成线,飞白的一片,激起一阵白茫茫凉气。
天色由暗到明,又由明到暗,书房里的细碎交谈终于暂缓。
是相里鸿停下了话头,他脸色憔悴,却皱着眉头看向相里飞卢的袖子:此事不提,你先回去休息吧。
相里飞卢恍然未觉他说的是什么,他坚持:我还是觉得,那三人不能这么早放,师父。
他话音刚落,相里鸿忽而一把扯过他的袖子,随后收回手手掌上已经沾满了血迹,一片鲜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