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每月都会举办一场灯会。起初是为了祈求驱散妖魔鬼怪,后边作为热闹团圆的一个节日,当做传统保留了下来。到这一天,市镇上将亮如白昼,所有人都会出来走一走,小贩们把摊子摆在街道两边,宫里也会派出戏班子出来义演。皇子、公主甚至于皇帝本人,也会亲上城楼,与民同乐。
灯节万物流火,妖邪禁入,大师不去玩玩吗?神官提议道。容仪小公子也会喜欢的,他那么爱热闹。
相里飞卢摇头,只是说:你今日休息,也出门看看吧。
这神官从小到大都呆在青月镇的孩子,初来乍到王城,还没有一次出去走走的机会。
相里飞卢一面往塔顶上走去,一面又往屋檐上看了看。
容仪仍然不在那里。
他忽而想到,容仪其实也与那个小神官一样。他从小在天界长大,哪怕经常下凡来降祸,但都没有像这次一样,深入地接触人间。
人间对于之前的容仪来说,大约只是方便摧毁的任务目标。
天界无味,所以容仪会喜欢天天往街上跑。
灯节游街,男女相携,阖家团圆,他从来都是守在佛塔之上,远远地看着。
容仪会想要让他陪着逛一逛这姜国的街市吗?
上灯咯
街市上家家户户点燃灯火,如同一条传递的火龙,璀璨耀眼,一刹那映亮了半个天边。周围亮起来的时候,容仪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他正在一个书市上闲逛,手里抱着一根甘蔗这东西不在姜国的时令果子里,但通过相里飞卢的关系,他总能搞到自己想吃的任何事物。
小公子不知道姜国灯会吗?摊主是个胖妈妈,一早眼熟他了,晓得他是国师大人身边人,每次都会留意最新的话本子,把仙凡恋的那一批留给他。
不知道,佛子没有跟我说。容仪喜欢明亮,仰头看了看,很好看,这是你们的节日吗?
是呀,有情人要在这一天携手出游的。
摊主顺势往佛塔上看了一眼,立刻就望见相里飞卢抱剑立在那里,如同一株劲松。整个王城都能看见这个影子。
她叹息一声:不过佛子就是一直这样的,年三十也没见挪过地方。他站在那里,我们才好放心过节。其实偶尔一天不守着,也没多大关系,小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容仪也跟着望了望那道清隽挺立的身影。
他又想起自己没睡到相里飞卢这件事,一种悲伤油然而生。
他垂下眼翻了翻手里的书,还刚好翻到了书生仙女夜中缠绵的桥段,一时间更悲伤了,「啪」地一声把书收了起来。
摊主察觉他神情不对:小公子神色不好,可是哪里不适么?
我没有哪里不适,就是觉得,佛子仿佛还是不大喜欢我。容仪无聊地端详着手边的甘蔗,这么久了,也不见他有想要继续发展的意思。
摊主老板娘一听到八卦,眼睛就亮了起来,但容仪没有继续说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得找办法让佛子开心些才是,他开心了就能放松了,我也能和他做一些快乐的事了。
路边路过卖糖人的小贩,容仪眼睛毒,一眼就盯住了一串小糖人:你等一等,让我看看这个。
架子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糖人,不仅有人,还有鸡鸭猪狗鱼兔。
容仪伸手从上面摘下一串暗紫色的糖人,眯眼打量了一下。
是孔雀糖人。
他之前喜欢我师父,我送点师父相关的东西,说不定会好吧。容仪暗暗想道。
第36章
容仪转着那枚孔雀小糖人, 又问了店家能不能做一只凤凰的,再做一个和尚的。
店家笑着冲他摆手:我们也没这个手艺啊,孔雀平日里还能瞧见几回,凤凰那可是天上的神鸟, 我们不知道样子, 怎么敢做呢。
和尚的糖人倒是有, 不过是青色僧袍,光头小沙弥的模样, 容仪瞅了瞅, 也没买。
为什么不能捏一个有头发的和尚呢?就像相里飞卢那样的。
单单一个糖人仿佛不够, 容仪想了半天, 又想起自己随身带的储物戒里似乎还应该有几根孔雀毛。
这些孔雀尾羽是很久以前孔雀给他的。
那时候他还是圆溜溜一只小胖鸟, 刚跟着他拜师学艺,除了第一次他降天罚时孔雀全程陪着,后面都是他一个人下凡间。
孔雀不担心他会在凡间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他却缠着孔雀, 一定要找个人一路陪自己, 孔雀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能次次递给他一根尾羽, 化作分影陪伴在他身边, 容仪需要的时候可以通过羽毛与他说话。
不过孔雀死后,这些羽毛也都没了用处, 只是变成了普通的羽毛。
他望见人们在街市上逛,如果男人给妻儿买了玩具与珠串,都会找个匣子装起来, 他于是也跟着买了一个, 把糖人和孔雀毛都装了进去。
捧着盒子, 抱着甘蔗,他接着溜达。
夜晚已经降临,耀眼的灯火越来越多,人们都收了工,携妻带子出来游玩。
花灯样式繁复,坠在绳上一晃一晃,被人提起来,便如同烧开的水一样一顶一顶地涌动着晃人眼睛,街边的小桥与水渠的水光,也都波光粼粼地开始映照灯火与人影。
远方有人挂起鞭炮,点燃后在一片笑闹喝彩中噼里啪啦地炸响,人是这样多,以至于前路堵了起来。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往里挤,奔走告诉:今日陛下临城墙,与民同乐!快去快了就见不着了!
远处升起大片绚烂的烟花,灿烂照亮所有人的眼睛。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禁军也下来了,沿街维持秩序。
他们所说的城墙是北城墙,在沿街的另一边。所有人都举着摇摇晃晃的灯笼奔过去了,这边街道慢慢冷清了起来。
他没有往上看,对他来说回佛塔是最熟悉简单的一条路线。
而相里飞卢立在佛塔上,风轻轻吹过他的衣襟,那双苍翠的眼睛扫过,一眼就把他挑了出来。
灯火长街,粉衣少年郎。
风定天清,这一方天地都寂静了下来。
佛塔背后是北城墙,那里万民涌聚,热闹非凡,只有这一边城池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一个因为只能站在这里而停在这里,另一个是因为他在这里,所以也不往别处去。
他看着他,而他并没有注意到。
容仪看见有一盏灯被挤掉了,孤零零地在地上转着,里头的蜡烛熄灭了。他把那盏灯捡起来:很漂亮的小白灯,用晒干的绿竹编的灯罩,纸面上画了一枚荷花。
他低头去打量这枚灯,手指动了动,又乖觉地压了下去,拎着这盏灯想要找个火源。
旁边就有店家卖打火石,容仪不知道,哪怕他看见了,也未必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他琢磨了片刻,估计自己暂时是找不到把它点亮的办法了,于是就提着这不亮的小白灯晃晃悠悠地走。
只是这一刹那间,他忽而像是感应到了相里飞卢的视线,往上看去。
隔这么远,他们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相里飞卢却轻轻一怔。容仪的脚步停了下来,举高手里的小白灯,对他展颜一笑。随后他加快脚步,往佛塔这里奔来,手里的小白灯也跟着晃了起来。
佛塔很高,跑上来要费不少力气,容仪快到佛塔下时,眼见着四下无人,干脆化了凤凰往上飞来,那盏灯也被他摇摇晃晃地叼在了嘴边。
相里飞卢倚在佛塔门楼外,冷风拂过他与手中紧握的青月剑。那一处因为下意识的紧握而生出温暖来,但此刻,他却轻轻松了手,让风从指尖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