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逗完了锦鲤,伸了个懒腰,忽而望见园林中央最大的那个池中,还有几朵绽开的冬荷。
或许是冻得,这些冬荷有些蔫吧了,容仪掌管五树六花,莲也在他掌管之列,正好这几朵荷花离得近,他看了看,下水摸过去,准备和那几朵荷花谈谈心。
水有点深,差一点就把他没顶了。容仪要努努力,才能在水里探出个头来。
然而他没有料到,他刚摸到一朵荷花边边,就被一股强大的风浪掀了起来,随后被揪着抓进了一个怀抱。
他抬眼看去,相里飞卢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微微喘着气望着他。容仪。
凤凰辟水,容仪身上是干的,相里飞卢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狼狈。
容仪下意识地一弹,从他怀里弹开了,相里飞卢却仍然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像鬼,声音都有些发凉,你下水做什么,容仪?
我
你下水做什么,你乱跑什么?相里飞卢问道。
容仪本来还想解释一下;但他最讨厌被人管,尤其是被已经分手的前任管,他直接顶了回去:我就是下去看看荷花而且你总是不回来,我就出来转转,也给你留了字条了。凤凰下水,很奇怪吗?
说完后,他也有些伤心:我下凡来,也不是想跟你吵架的,只是你的脾气真的要改一改了。
第84章
从前他惯着他, 也管着他。
惯着他的时候,几乎是无法无天,容仪只要不去干涉姜国的事情, 他几乎对他有求必应;他不管他任性,他管他的时候, 通常只是兴致来了,通过这样似有似无的约束,来确认他的存在,如同确认自己的所有物, 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与独断。
容仪总能在他这时候的眼神里望见某种静水流深的情感, 让他总是不知不觉就听话了起来,愿意听从这对苍翠双眼的支配,愿意当他唯一的小凤凰。
只是而今, 这双眼里不再有他眷恋的深海, 而是只剩下某种脆弱而漂浮的病态, 如同将要溺死的人, 拼死抓住一根浮木,又像是在火中快要烧折了的一段草叶, 猩红的边缘燃着火光。
他就这样, 浑身湿透, 睫毛上都沾着水珠, 微微喘着气, 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容仪露出了不满的、小孩似的表情,相里飞卢指尖动了动, 又停了下来。
他低声、轻轻地说:抱歉。我
他居然结巴了一下, 随后才垂下眼说:是我太我忘了上神不怕水这件事。我回来没有看见你, 我以为你是我太急了。我没想到你会下界。
他说话语无伦次的, 一句话里有大半句,容仪都听不懂。不过他见他道歉了,浑身又湿淋淋的有些可怜,皱起来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表情也控制了一下。
容仪说:算啦,先回去吧。你可以换一身衣服,先不要站在这里淋雨啦。
他回头看了一眼冬日乌黑发亮的池水,有些遗憾他今天是没有时间和那几朵荷花谈心了,或许会导致那几朵荷花失去被点化飞升的机会。
他顺手用了个简单方法的咒语,给这个池子里撒了点真气,随后再抬起头对相里飞卢说:走吧。
细雨蒙蒙,始终没有停,虽然刚过正午,但天色已经十分暗淡了,像是要入夜了一样。
容仪出来没有多久,从这边走回相里飞卢住的那个院子,花费时间并不长。
相里飞卢走在前面一点的地方,容仪跟在他身后,总觉得他走得有些慢,可是又不好催他,只是闷头走路,眼睛盯着地面铺排整齐的青石,看雨水将它浸润成更深的颜色。
上神先用饭吧。一会儿天晚了,上神是就住在这个园中,还是回佛塔居住?相里飞卢走在前面,指尖凝出法力照亮山石边的小路,淡金色的佛法之力成为这一方青灰天地中唯一的光。
容仪愣了一下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说:都行或者我为你治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沉疴痼疾,多年反复,治起来,恐怕要多费心力。相里飞卢说。
容仪想了想自己把脉时记下的那堆笔记,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相里飞卢的声音又从前面飘过来:那么上神先在清席别院这里住下,可以吗?这边离皇宫很近,上神要是在人间有什么事情,也方便照应这里。
啊,住这里的话是不是不太方便?容仪说。
相里飞卢却没管他的话,自顾自说着:上神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用饭过后,宫里会派人过来服侍。
容仪想了想:那这里的院子我是都可以住吗?
都可以。相里飞卢跟他说话的语气,慢慢地恢复了正常,他仍然走在前面一点的地方,容仪看不见他的表情,上神要是喜欢治病的事情,也可以缓缓,等明天天气晴好,我带你在这园中逛逛,等到看到哪里喜欢,就可以
容仪说:不用的,免得麻烦你们。我刚刚出门看了一下,那边有荷花的池水附近是不是就有几个可以
住人的院子?你们帮我找一个小的,方便收拾的地方就好。
相里飞卢沉默了一会儿。
不会麻烦。
他随后就不说话了。
庭院中点着一盏灯,容仪跟在相里飞卢身后进去,才发现其实这个小院子也还有几间空置的偏房,很宽敞。他出门时没注意到这一点,住的院子选在了另一边,倒是有点舍近求远了。
容仪懒,不过想了想也就几口茶间就能走来回的路程,也就默认了。
他和相里飞卢走进里间。
容仪还是规规矩矩地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相里飞卢哑声说:我去换一身衣服,上神稍微等一下。伺候的人也还没回来,现在先只有我们两人,有什么事情的话也请上神跟我说。
容仪看了看桌上的几个食盒,知道应该是相里飞卢带回来的晚餐。
他摸了摸肚子,大半天了,他只吃了两个素包子,确实有点饿了。
容仪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上,很乖地坐着,说:好。他抬起眼,又看了相里飞卢一眼,说:那你去吧。
相里飞卢的确需要换一身衣服了,而且最好把头发也打理一下。容仪心想。
虽然佛子长发散乱,形容散漫的样子,也有着和以前的清正端方完全不同的一种落拓不羁,但是这副模样总让人觉得他是病了。
容仪默默地在心里想着这些话,另一边,相里飞卢就已经走了出来。
他像是离开之前读出了他的想法似的,已经换上了从前的衣衫,周正的国师衣袍,长发竖起,单单立在那里,就如同伫立在青山上的挺拔松柏。虽然消瘦,却已经比刚刚的样子精神、利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