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持剑很稳,容仪终于放心落了下来,安静地蹲着,又歪头瞅他。
相里飞卢对他伸出手。
大殿里很安静,每个人都把呼吸放得很轻,生怕有任何一点动静,面前的鸟儿就会飞走了。
容仪又很谨慎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大概判断了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敌意,又对他的袖子很感兴趣,于是跳上来,倏忽一下钻入了他的袖中。
温热的触感蔓延,脆弱、瘦弱的触感与肌肤相贴。
相里飞卢没有动,也没有急着去抚摸他,他仍然压低声音,温柔地问他: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饿了?
容仪还是缩在他袖子里,但相里飞卢感觉到他在动来动去,并且在急哄哄地啄他的肌肤。
饿了?相里飞卢仍然是慢而温柔的语气,我给你剥果子吃?
他望了一眼,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切好装盘的练实和泉水。只有靠窗一个无人理会的桌上,放着一些枣、杏、李子之类的东西。
兰刑问他:要什么?我再去叫人准备。凤凰非练实不
他说道一半,忽而打住。
容仪向来是一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的凤凰。
相里飞卢摇摇头。
他缓步走过去,拿了一枚李子,坐下来,隔着袖子轻轻碰了碰容仪:出来吃,我给你剥好。
新鲜甜香的水果气味散发出来,容仪从他袖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闻了闻,居然动了动爪子,想要走出来。
相里飞卢于是停了停,把他从袖子里捞出来,放在膝上:好,你就呆在这里,我给你剥。
容仪乖乖地立在他膝上,真的没有动。一双乌黑的豆子眼就看着他给他剥李子。
相里飞卢剥好了,给他递过去,他就闻了闻,开始一口一口啄了起来。
刚开始,容仪还吃得斯斯文文的,但他饿得太狠,后来简直像一只啄木鸟,大口大口吃着,动作快了还会掉出来。
慢慢吃,我再给你剥。
相里飞卢说。
容仪张着尖尖的嘴巴,拼命冲他啾啾,像是非常不满意他的速度。
相里飞卢很快给他剥了好几个,容仪一直吃得肚皮滚圆,方才重新钻回他的袖子里。
好了。相里飞卢站起身,平静地说,容仪已经醒来,我会把他带回姜国。
姜国在凡间,凡间兰刑想说什么,但看了看相里飞卢袖中拱起的那一团毛茸茸的部分,垂下眼,好。那我能什么时候去看看他吗?
看他意愿了。相里飞卢淡淡地说。
兰刑点点头:好。
容秋却走上前来,拦住了他的去处:他应该留在五树六花原,我会照顾他。
你照顾他?相里飞卢冷笑一声,你照顾他,便是差点让他活活饿死?便是千年前惹他自裁?
容秋顿了顿,声音很平静,眼底有些微微的茫然,语气仍如从前一般,温和冷定:我在改过,我会对他好。你信我,凤凰殿是他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他应该对那里更熟悉。
他平静地望着他的袖子,对里面的鸟儿说道:容仪,你想出来见一见我吗?
容仪听见声音,探出个脑袋,往外面瞅了瞅。
容秋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对他伸出手容仪却像是被他吓到了,飞快地藏回了相里飞卢的袖子里,死活不肯再出来。
不论容秋怎么哄,他都不肯出来。
行了,我先带他下去了。相里飞卢收紧了袖口,戒备地看了他一眼,你们的账,我慢慢算。
他转身下界了。
只有容秋还愣在原地。
*
相里飞卢其实不知道怎么养凤凰。
当初容仪来姜国找他,他对他很坏,窝也不给做,容仪自己却找了个小酒杯当窝。
这凤凰说得其实没有错,他很好养。
只要有人还想养他,只要有人掏出一颗真心对他,他就会乐颠颠地凑过来一起。锁在笼子里不吃,身边有人,却还要把食物装在盘子里,像喂普通鸟雀一样喂他,不吃。
容仪从前就会等他吃饭。
尽管相里飞卢每次的工序,可能只是清洗一下水果,再给他递过去而已。
清席别院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很茂密了。千年来,姜国不断兴旺繁盛,清席别院逐年整修、加固,已经成了他与佛塔的另一个象征,他已经多年没有回来。
相里飞卢用梧桐木给容仪做了一个窝,随后在四周立起结界。
容仪很显然对这个新环境很感兴趣他不像是还记得他,记得姜国的样子,所以像来到了一个新环境一样四处看看。
只是相里飞卢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相里飞卢倒杯水,他也要飞出来站在他肩膀上,低头瞅瞅。
相里飞卢研墨,写下他预估要喂给容仪的药名,容仪看了半天,忽而飞过来,一爪子踩翻了他的笔,蹲在砚台边嗅了嗅,开始咕咚咕咚喝墨水。
相里飞卢伸出手,轻轻地把他抓了回来:怎么你小时候,还喜欢喝墨水?饿了?
容仪嘴里咕噜咕噜冒着墨汁泡,一团黑,这只小圆鸟看起来精神了很多,相里飞卢看了他一会儿,也知道大概是没事,所以没有在意。
容仪如今的身体还是很虚,大约是在死泉中回溯不完全。
相里飞卢写完药方之后,就去盯着熬药。小火慢煎,这药要连续烹煮十二个时辰,才能让里边有些药材全部化入药液中。这件事他不放心给别人看着,于是将药炉挪到了卧房中,自己盯着。
容仪仍然跟在他身边,贴在他的袖子边。
入夜之后,清席别院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炉咕噜咕噜响。
相里飞卢累日奔波,时至如今,亲手触碰到容仪,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缓缓安定下来,一起涌上的还有积压许久的疲惫。
他挠了挠容仪的脑袋:困不困?你睡吧。
容仪很聪明,他拍拍翅膀飞到床榻上,左螺旋盘起来因为现在还没长大,只能盘个半圆,就那样趴在枕边。
但他这样盘着了,却仍然抬着头,一双豆子眼望着他。
他今天亦步亦趋地跟着相里飞卢,大约是把他当成了亲鸟。相里飞卢不睡,他也不睡。
相里飞卢于是放下手头的药罐子,宽衣上床,侧卧躺下。
他注视着容仪,温声说:好了,睡吧,我陪着你。
容仪方才把脖子放在羽毛上,侧头睡下了。
相里飞卢原本打算把他哄睡之后,再接着看药炉,但困倦上涌,他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梦境中,隐有花香浮动,还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