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心没理他, 从头到脚反复搓了三遍,搓到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红才关了水,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隔着迷蒙的水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周安留下的印记遍布全身,有一些已经褪色, 脖子上那几个却顽强无比, 变成了深紫色,至少还要几天才能彻底消掉。
咔嚓,卫生间的锁被人从外面开了。
谢从心回头, 就见裴泽和程殷商站在门口, 程殷商尴尬道:我怕你有事,就叫队长来开锁了。
谢从心回以一个冷淡的笑容:能有什么事?这里连窗户都没有,周副队总不会突然出现,再把我绑走。
程殷商噎住, 没保护好谢从心确实是他们的错,但坚持要来郑|州的是谢从心, 制定作战方案的也是谢从心
谢从心拢了拢浴袍的衣领,盖住那几个深到发紫的痕迹,穿着潮湿的拖鞋, 面无表情地从浴室里出来,坐在床上,打开床头的医药箱准备给自己消毒伤口。
程殷商忙道:我来吧!
他走过去,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谢从心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自己来。
程殷商道:你自己弄不方便
他坐到谢从心身边,正要伸手拉他领子,就见谢从心向后退了一点,再次道:我自己来。
程殷商的手尴尬停在半空。
他低烧了两天,声音是哑的,却掩不住其中坚决,程殷商不好勉强,只能求助地看向裴泽。
谢从心不说,裴泽也没说,但他不是彭禾,看到谢从心脖子上几个痕迹的瞬间,大概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以理解谢从心此刻生人勿进的心情。
只是伤口终究是伤口,他自己一只手肯定弄不好。
裴泽对他点了一下头。
程殷商会意,松了一口气,扭头问谢从心道:谢院士,要不要吃点东西?
随便。谢从心偏开了头。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程殷商站起来,一会拿过来。
谢从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对着窗户的方向闭了闭眼,其实他介意的不是这一点事情。
程殷商开门走了。
谢从心睁眼,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裴泽的倒影。
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裹在近一米九的身躯上,掩盖了底下的肌肉线条,但宽阔的肩撑起了版型,依旧很好看。
发色与瞳孔都偏黑,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出一点棕,鼻梁也好唇形也好,从头到脚都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话少这一点也很得心意,性格上没什么好与不好,相处起来还算愉快,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就目前来看,他们的关系要再进一步并不难,那点救命之恩足以令裴泽这样责任感过重的人妥协一切。
如果是从前,谢从心大抵不会刻意逃避这个问题。
学术也好生活也好,谢从心自认能难倒他的事情不多,事在人为,他从不缺少解决事情的能力,只要他刻意引导,裴泽很难拒绝他。
但现在,他不想那么做。
周安提醒了他,他与裴泽之间,哪怕平时他有足够的主动权,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刻,他依旧是弱势的那方,根本无力反抗。
谢从心回头对上裴泽的目光,平静地问:他告诉你了?
裴泽一顿,以为他说的是周安,以谢从心的高傲,大概不会希望他们知道这件事
谢从心误会了他的停顿,你想知道吗?
裴泽看了他一会。
你想说的话。裴泽说。
谢从心点了点头,我说过如果郑州之后我们都还活着,我会告诉你抗体的事。
原来是说这件事。
裴泽靠在门旁的墙上,与他保持了近一米半的距离,这个距离令谢从心感觉舒适,不会有任何的压迫感,也不影响谈话。
他缓了缓气息,继而道:谢霖,你见过了。
裴泽说:他在楼上。
谢从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又露出一点嘲讽,道:其实我还没有见过他,他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开国科院了。
裴泽试图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找一点破绽,但没有,谢从心无懈可击,无论是因为谢霖,还是因为周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脆弱。
当年项目进行的时候,我母亲正好怀孕,谢从心缓慢而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项目被迫中止的时候,她临近生产,被注射了一支病毒原液。
裴泽放下抱着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病毒发作后她丧尸化,破腹产及时,当时的评测是我没有感染。
谢从心只讲了重点与结果,裴泽却能大概想象其中还有多少细节,譬如他母亲生下他时已经丧尸化,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又譬如是谁给他母亲注射了那一支原液
冯昀说,谢从心是谢霖此生最伟大的杰作。
她和我,就是最后一组,也是唯一一组人体实验数据,谢从心淡淡道,我之前每一年的体检,除了低血压以外,跟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抗体应该是病毒爆发后我被咬,不同毒株的病毒激活了我的免疫机制。
他微眯着眼,像是不太耐烦,又像是觉得这个故事说起来很没有意思,
然后他就逃了,跟陈海,还有其他几个团队成员,被通缉的名义是盗取|国|家|机密,同时涉嫌故意杀人。
裴泽不知该说点什么。
这是我老师苏时青告诉我的,谢从心偏头,我没有怀疑过。
没有怀疑过的意思是之前没有,现在却有了,裴泽问: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有了怀疑?是因为谢霖的主动出现?还是因为他在怀疑苏时青?
谢从心却笑了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与身为父亲的谢霖从未见过,跟母亲也没有,因而说起来也没什么喜憎,可能他天生就对亲情淡薄,父母于他而言,生理上的意义大于心理,无法让他产生期待,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
谢从心将程殷商放在床单上的酒精棉的瓶子拿在手里捏了捏,墨绿色的塑料瓶身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并不利于思考。
他低下头去看后面的标签,我只是觉得,所有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探寻才好。
裴泽看着他的动作,从半干的栗子色短发中央的发旋,到浴袍领子上露出的半截脖颈,接连而下的肩膀并不多宽,这一路颠簸的折腾中瘦了许多,前胸与脊背都略显单薄。
像什么呢?
这样的谢从心难以比喻,鲜明得独树一帜,裴泽有时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些相像,同样在感情上不近人情,只是他是惯于立起坚固的甲,谢从则是竖起尖锐的刺。
裴泽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拿起酒精瓶,坐在床沿上,先处理伤口。
谢从心摇了摇头,第三次道: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