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月圆(2 / 2)

埃文眨了眨眼,一溜烟跑到母亲身边,直抱着她不放了。阿利奥思站起身,抱起斐克达向梅格蕾丝走过去。看到小孩子,她也许就不会忧郁了。他认为他姐姐是喜欢孩子的。

“过来坐吧。”阿利奥思简短地说。

“不了,不了。”梅格蕾丝的眼神渐渐黯淡,“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家庭了。”

“可是你不能总是待在房间里——”阿利奥思怕姐姐转头就走,焦急道。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阿利奥思。那么一点点空间,请你务必留给我。”梅格蕾丝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你喜欢孩子,对不对?”情急之下,阿利奥思高声问。

“孩子们有我这个姑姑,会感到屈辱的。就算是个默默然也比哑炮好。对不起。”梅格蕾丝的声音越发沙哑。她一步步走上楼梯,消失在阿利奥思的视线里。

此后的两三年间,梅格蕾丝每隔两三个星期便会走出房间一次,但活动区域仅限于房子里,大多数时候只是在三楼走廊的窗边眺望远方。有一次她去了四楼的工作室,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遍那些瓶瓶罐罐后却泣不成声——不是因为与魔法咫尺天涯的距离,而是因为此地正是当年她捡回一条命的地方。

孩子们一直不喜欢他们的姑姑。每当埃文见到梅格蕾丝便会大叫着跑开,斐克达甚至会大哭。梅格蕾丝之后总会默默无言许久。阿利奥思每每想要安慰,都被梅格蕾丝所拒绝。

梅格蕾丝唯一一次走出房子——阿利奥思记得很清楚——是斐克达三岁生日的时候。那天阳光出奇的好,梅格蕾丝被明媚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却还固执地盯着太阳。那日午后,梅格蕾丝和波莉希妮娅躺在门前草地的躺椅上,沐浴着夏日的阳光,说了一下午的话。阿利奥思当时在四楼忙工作,偶然向窗外望去,看到这番景象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深夜,喧闹了一天的罗齐尔庄园复归于安静,孩子们已经入眠,三楼尽头的房间也沉寂下来。阿利奥思和波莉希妮娅此时也已躺在床上,但谁也没有睡着。

“没什么。”波莉希妮娅说。

“真的没什么?”

“你可以去问你姐姐。”波莉希妮娅语气中的冷淡让阿利奥思十分不悦。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阿利奥思。”她冷冷道,“你不觉得你和你向我描述的你的父亲越来越像了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波莉希妮娅没有再说话。她翻过身,不久后熟睡的呼吸声成了安静中唯一的声音。

时隔十四年,梅格蕾丝于1964年6月25日凌晨再次逃出了罗齐尔庄园。这一次,她带走了波莉希妮娅的古灵阁金库钥匙、四楼工作室橱柜里的一瓶复方汤剂和一大罐狼毒药剂。看来她早有准备,每隔两三个星期的走动或许并不只是走动——或许,她想要逃跑的念头从十六年前就没有断过。

她没有跳窗,却是从防卫更森严的正门逃走的。有人帮她打开了大门。

阿利奥思在客厅里快步踱来踱去,波莉希妮娅和两个孩子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波莉希妮娅的眼中带着几分无动于衷。

“这根本不可能!”阿利奥思一脚踢翻了茶几,上面的东西撒落一地。斐克达吓得一激灵,随后大哭起来。四岁的埃文已经很有哥哥的样子,他抱住妹妹的肩膀,躲在母亲身后。这是阿利奥思第一次在孩子们面前发这样大的火。

“修复一新。”波莉希妮娅的魔杖指向那一片狼藉。她的声音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仿佛置身事外。阿利奥思深知自己的妻子不是那种冷漠的人,她如此镇定,怕是知道了什么。

“埃文,你带妹妹回房间去。”他强忍着万分焦急对儿子说道。小小的埃文牵着小小的斐克达走上楼梯,脚步声在宽阔的寂静中回荡。

“波莉希妮娅,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阿利奥思疾步上前。

“我什么都不知道。”波莉希妮娅探近,过近的距离让阿利奥思看不清她眼中过于复杂的东西。这些日子来,她的举止越发古怪。

“告诉我真话。”

“好,我说真话,”波莉希妮娅突然后退一步,“你觉得梅格蕾丝真的感觉到自由了吗?你放她出来,她就要对你感恩戴德吗?”

“我从未要求她对我感恩戴德——”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波莉希妮娅又后退一步,“她是你姐姐,阿利奥思!她不再是你父亲的小囚徒了!”

阿利奥思气极反笑。“这就是我姐姐跟你说的吗?”

“是的。”波莉希妮娅异常的冷静让阿利奥思心里某个地方一痛。

阿利奥思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扭曲。他转身摔门而去,初夏的微风拂过,却狠狠打在他脸上。罗齐尔庄园有着严密的盔甲咒包围,只要幻影移形必定分体,有些时候可以直接杀人。有那么一瞬间,阿利奥思甚至想毁灭一切。

在毫无头绪地寻找了一个月之后,德鲁埃拉送来了守护神咒——一只毛皮光泽鲜亮、和她一样优雅的红狐。

“梅格蕾丝在格里莫广场12号,尽快。”

阿利奥思赶紧赶去了格里莫广场12号,迎接他的是他惊惶失措的小堂侄女纳西莎。“阿利奥思舅舅,她不见了。”

阿利奥思冲进梅格蕾丝住过的房间。破碎的窗户与罗齐尔庄园那扇破碎的窗户在他脑中重合在一起。风吹起窗帘,也吹起百年老宅的灰尘。德鲁埃拉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和波莉希妮娅一样冷静,令人烦躁的冷静。

“别去找她了,阿利奥思,她会回来的。”

“可她每个月都要变身——”

“我说过了,她会回来的。”德鲁埃拉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怒火在阿利奥思的胸膛蔓延开来。一只无名的手抓住他的心,撕扯着、揉捏着,仿佛不撕碎不罢休似的。他极力忍耐着,教养让他无法对任何人大发雷霆。

“看起来我是唯一一个关心我姐姐的人。”阿利奥思的手握成拳,“你们却把我当成一个小丑。”

德鲁埃拉停住脚步。“你以为你能关梅格蕾丝一辈子吗?你以为她对自由就真的绝望了吗?你以为你能给你姐姐好归宿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阿利奥思沉默了。他从未细想过这些,就算是想到过,也自欺欺人地不再想了。可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炮,还是狼人,能独自一人在麻瓜世界里活多久?

“狼毒药剂总是要喝完的,德鲁埃拉,我不能看着她在麻瓜的地盘坐以待毙。”

“所以梅格蕾丝会回来的。阿利奥思,你姐姐远远比你想象的更强大。”德鲁埃拉掏出魔杖,一个无声咒闪过后破碎的窗户便恢复原样。“记住,梅格蕾丝·罗齐尔1945年去世,享年十一岁。”

梅格蕾丝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其实她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阿利奥思甚至抹去了孩子们对姑姑的一点残留的记忆。日子长了,回忆也淡了;梅格蕾丝渐渐成为了纯血家族之间的“惊天秘闻”,再后来她也无人问津了。

1965年1月,阿利奥思和波莉希妮娅的婚姻分崩离析。在一场场激烈的争吵乃至魔杖相向后,波莉希妮娅冷静地提出了离婚,阿利奥思没有异议。她决定什么都不带走,包括孩子们。“跟我这样的母亲在一起,他们会受世人耻笑。我不会再回来了。”她说。阿利奥思依旧没有异议。

离开前一夜,波莉希妮娅告诉了阿利奥思一件事。

“是我帮梅格蕾丝逃走的,斐克达生日那天下午她跟我说的就是这个。我把我在霍格沃茨时用的金库钥匙给了她,里面的钱足够她用几个月。那两瓶药是我替她偷的。大门也是我开的。”

“为什么?”

“‘我这辈子活得太窝囊,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这是她说的。”

阿利奥思听后,只是默默。那天晚上大雪纷飞,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阿利奥思没有下楼送波莉希妮娅。她抹去了斐克达关于母亲的记忆,却没有抹去埃文的。她说,总要有人记得她。

“请你给纯血家族中所有认识我的人施遗忘咒。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他们对我的记忆会害了我们的孩子。”

埃文牵着斐克达站在雪地上目送他们的母亲远去。埃文刚刚哭完,泪痕已然被寒风吹干。

“她是谁吖?”斐克达抬起小脸问。

“她是我们的……妈妈。”埃文喃喃道。漫天风雪掩盖了他的声音,也掩盖了波莉希妮娅的脚印。

孩子们的身影触动了阿利奥思心中的柔情。他打开门。“起风了,快进来吧。”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他快步走向两个小小的身影,牵起他们的手走进空荡荡的房子。阿利奥思暗暗下定决心要把他的孩子们好好带大。

但是阿利奥思的决心没过几天就开始动摇。对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来说,养育两个孩子简直难如登天。阿利奥思知道他不能把孩子们丢给小精灵,可他的工作正处于上升期,他忙得焦头烂额,只好向堂姐德鲁埃拉求助。好在德鲁埃拉的三个女儿已然上学,她也愿意向堂弟施以援手,他这才解脱了些。

阿利奥思后来两年一直和波莉希妮娅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1966年秋天她再度结婚,1967年冬天她生了一个男孩;波莉希妮娅最后一次寄来书信是在1968年的深秋,彼时她再度身怀六甲,过得很幸福。阿利奥思没有再回信,波莉希妮娅也不再寄信,他们似乎心照不宣地认为这种联系已然不再必要。

生活看似已经走上正轨,阿利奥思的人生也渐渐变得一眼就能望穿。但生活说到底是不会让一个背负太多秘密的人过得细水流长的。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多,终究在1969年到来前的几小时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风雪交加的深夜,有人敲响了罗齐尔庄园的大门。

“主人……她回来了。”

阿利奥思睁着朦胧的睡眼披上衣服走出房子,打开了大门。他隐隐约约猜出了来者身份。

面前的女人用斗篷遮住了脸,却遮不住高高隆起的小腹。她抬起头,刀割般的狂风吹掉了兜帽。

露出的那张脸俨然属于梅格蕾丝·罗齐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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