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中用!不中用!”
格洛丽亚博恩斯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已经受了一个钻心咒,却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在黑魔王面前。博恩斯和斐克达与雷古勒斯一样,被派去执行刺杀任务,也同样失败了。不过博恩斯的境况更惨一些;她是一个人去的,还受了伤。
看着博恩斯畏畏缩缩地捂着自己被折断的手臂,还坐在桌旁的雷古勒斯不由得握紧了身边斐克达冰凉的手。埃文坐在他们对面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斗篷的系带,看到雷古勒斯的动作时,他的眼神微微一滞。
这是格林格拉斯府邸的大厅。长桌上首坐着黑魔王,食死徒们按照年龄和资历在两边排开。雷古勒斯本来应该坐在后面,但因为斐克达的关系得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波拉里斯格林格拉斯作为此地的主人却没能在长桌上得到位置,因为他并未加入食死徒。实际上,黑魔王如此青睐此地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格林格拉斯有多得力,而是因为他妻子西尔玛。
长桌末尾还有一个空位,不过那不是留给博恩斯的,她还没资格坐下。阿斯特罗珀特拉弗斯不知为何缺席了此次会议,于是那个位置只能空着,十分突兀。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仁慈。滚回去。”黑魔王的脸色阴沉,蛇般血红的眼睛里闪着凶狠的光。
博恩斯落荒而逃。
“布莱克先生,罗齐尔小姐,你们带回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到雷古勒斯和斐克达身上。雷古勒斯低下头,而斐克达松开他的手,然后昂起头。
“文迪米娅麦克米兰死了。”雷古勒斯说。
“你们的证据呢?”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讥笑着摇了摇手中装有银白色记忆的瓶子。
没等雷古勒斯说话,斐克达就摸出魔杖对着拉巴斯坦的瓶子施了一个无声粉碎咒。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魔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了斐克达的粉碎咒。
雷古勒斯抬起头。眨眼间拉巴斯坦就把表情从讥笑换成了冷笑,罗道夫斯腾地站了起来,贝拉特里克斯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魔杖,埃文把狠毒的眼神投向她。那道阻挡斐克达的咒语来自卡佩拉,后者正以少有的关切眼神看着前者。斐克达僵直着身体,紧紧盯着莫名其妙到了卡佩拉手上的那个瓶子。
“罗齐尔小姐。”黑魔王不悦道。刹那之间,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们都收起了各自的表情和动作,唯有斐克达还未移开她的眼神。
雷古勒斯知道她是为麦克米兰的死伤心,于是他想再次握住她的手,可是她挣开了他。
“是我无能,主人,我无法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斐克达说。
黑魔王脸上的阴云更重了,“你让我很失望,罗齐尔小姐。”
“请您责罚。”
“不,这不关斐克达的事,主人,请责罚我。”雷古勒斯立刻说道。斐克达形容枯槁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他不能让她再受一次钻心咒的苦。
斐克达回头用决绝的眼神看了雷古勒斯一眼。“是我大意让麦克米兰抹除了自己的记忆,是我的错。”
“安静!”黑魔王提高了声音说道。巴蒂克劳奇轻蔑地笑了一下,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一副厌倦的样子。
黑魔王正要继续说话,大门却在此时洞开,冰冷的寒风灌了进来。
浑身是血的阿斯特罗珀特拉弗斯站在门口,身后是被施了漂浮咒的麦克米兰的尸体。她一路走进来,滴了一路的血。那血是从麦克米兰的颈部滴下来的。跳崖绝不可能在颈部留下伤口,唯一的可能就是特拉弗斯在麦克米兰死后割开了她的喉咙。
“主人,我把证据带回来了。”特拉弗斯边说边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血,一张精致的脸庞便露了出来。雷古勒斯感到一阵恶寒。特拉弗斯身上的血是麦克米兰的。
黑魔王慢慢地站起来,斐克达也慢慢地站起来。她的身体僵得像被冻住了一般。
黑魔王走到长桌的另一头,俯身看了一眼被放在地上的麦克米兰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博恩斯似乎看到了麦克米兰凄惨的死状,站在不远处瑟瑟发抖,似乎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主人,我拿到了麦克米兰的记忆。”特拉弗斯说着把一瓶记忆毕恭毕敬地交到黑魔王手上。
“非常好,非常好,特拉弗斯小姐,坐下吧。”黑魔王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他走回自己的位置,经过斐克达时他说,“罗齐尔小姐,坐下。”
斐克达坐下了。
雷古勒斯发觉自己的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握得关节都发白了。
特拉弗斯露出一个极不符合她现在模样的微笑。就在她想对自己施清理咒的时候,斐克达开口了。
“你怎么做到的?”
斐克达死死咬着牙问道。她愤恨得浑身颤抖,却还压制着自己。
特拉弗斯施完了清理咒才回答,“麦克米兰的遗忘咒没有施完整,我只须施个恢复咒就好了。”她坐下,动作极为优雅,“噢,对了,斐克达,我还得感谢你的药剂。我用它们救回了米拉克史密斯的命,放他走了。”
斐克达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她再睁开眼时,她的表情竟已换成了她常常露出的得体微笑。
“不必谢了,帮助你是我应该做的。”斐克达的声音不再颤抖。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死去了。
到了最后,雷古勒斯和斐克达还是没有接受任何处罚,因为黑魔王的又一个任务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杀光麦克米兰家族的所有人,斩草除根。
会议结束后,雷古勒斯送斐克达回去。斐克达一直面无表情,却在他即将离去时叫住了他。
“雷古勒斯。”她的声音沙哑。
“怎么了?”雷古勒斯回过头。斐克达站在开着的门前,门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埃文正站在门里看着妹妹的背影。
斐克达沉默了一会儿,除了一句晚安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转身进了门,然后把门关上。雷古勒斯听见她跑上楼时踏在楼梯上的闷响。
斐克达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三年,雷古勒斯也对这里无比熟悉。但他知道,她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回到她真正的家去。罗齐尔庄园不比此地景色壮丽,却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雷古勒斯爱上她的地方。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杀死灵魂的方法。
雷古勒斯一闭上眼睛还能看见那天的画面:阳光、草地、泥土香味,还有那个长辫子的白裙少女。弹指一挥间四年时光流逝,他们都不可能再露出像那天一样纯真的笑容了。
“晚安。”雷古勒斯说,尽管斐克达已经听不见了。
雷古勒斯转身离开了。蜿蜒的卡克米尔河结上了冰,白雪覆盖群山,寂静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他听着自己在雪地上落下脚印的声音,走过了门钥匙都没发觉。
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团亮光,快速向雷古勒斯飞来,紧接着在他面前绽开。那是一个不完整的守护神咒,用作紧急通讯。
“快回家,雷古勒斯……你爸爸快不行了。”
这是带着哭腔的沃尔布加布莱克的声音。
雷古勒斯往回跑的那个刹那,一个念头忽然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他脑海里:食死徒是不可能召唤守护神的;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因此对他失望。
——格里莫广场12号已经提前进入了悲伤的气氛。出来应门的是柳克丽霞姑姑,她脸上的细纹比平常深了好几分。雷古勒斯忽然意识到他的父母和姑姑舅舅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雷古勒斯跑上楼梯。画像上的先祖们许是意识到了又一个布莱克即将逝去,在深夜里都还醒着。贝拉特里克斯和纳西莎都在夫家,雷古勒斯是老宅里唯一的年轻人。雷古勒斯在成堆的老古董里长大,那些少则十年多则百年寿命的东西将在几日内全部压到他身上。
雷古勒斯推开父母房间吱呀作响的门,看见了满屋的布莱克,大多数都是老人。他的爷爷奶奶阿克图卢斯和梅拉尼娅、外公外婆博洛克斯和伊尔玛、卡西欧佩娅姑婆都在,甚至连最远房的卡莉朵拉姑婆也在场,奥赖恩布莱克竟是这里除了雷古勒斯之外年纪最轻的一个。
“雷古勒斯回来了。”
奥赖恩原本疲惫地闭着眼睛,听到雷古勒斯回来了后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瘦骨嶙峋,仿佛被被子埋进了床里。沃尔布加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低声抽泣。雷古勒斯看着这一幅画面,好像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希望那时坐在他床边的他的妻子会是斐克达。
老人们为雷古勒斯让开了一条路。雷古勒斯摘下披满风霜的斗篷挂起来,然后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
“爸爸,我回来了。”
“雷古勒斯……”奥赖恩瘦成皮包骨的手握住了小儿子的手。“你们都出去,出去,我要和雷古勒斯单独谈话。”
奥赖恩说了这一番话便喘了起来。
老人们都开门出去了。此时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是西格纳斯舅舅和德鲁埃拉舅妈来了。沃尔布加揩了揩眼睛,走了出去。
在雷古勒斯的记忆里,父亲完全不同于母亲的事事操心,而是庄重而严肃的。他对谁都是好得恰到好处,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像个圣人”。他的衣服永远都熨得像一块块整齐的色块,中年以后留的胡子连卷曲的弧度都是完美的。和很多男人一样,奥赖恩在步入中年后也面临着脱发问题;雷古勒斯自己觉得,父亲半秃不秃的头反而为他的气质增色。
对孩子们,奥赖恩也总是在刻意制造一些距离感,好让孩子们惧怕他。雷古勒斯确实惧怕父亲,西里斯则不然。不过比起孩子争不争气,奥赖恩似乎更在乎自己的脸面和形象。西里斯闹出走的时候,奥赖恩甚至连面红耳赤都没有过。任何没有变数的事情,就算把魔杖抵到他头上他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现在,那些气质在奥赖恩身上荡然无存。由于久病,奥赖恩的头发白得很快,也基本上全掉光了;他一向整齐的胡子只剩下几根,在嘴边耷拉着。
“雷古勒斯,从今往后……”
奥赖恩又喘起来,雷古勒斯连忙拍着父亲的胸口替他顺气。
“爸爸,我的责任我都知道。”
“所以我不会再说哪些了……”奥赖恩低低地说,“你愿意听个故事吗,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