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瞬息之间,冯焕森的心思又转了几番。
他望着案上的更漏,悠悠道:夜已深沉,老夫累了。听长史说你宿在客栈里?
舒殿合心里想着事,闻言便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你也不好回去。不然晚上就宿在老夫府上吧?老夫让长史给你收拾一间房间出来。冯焕森说着,就站起身来,要唤长史进来。
舒殿合连忙制止住他,道:丞相好意殿合心领了,但是殿合的衣物行李都在客栈里,不好另住他处。丞相劳累一天了,还与殿合说了这么多的话,是殿合大意了。
她一看那荷叶灯台上已经燃烧过半的蜡烛,也意识到时候不早了,再看冯焕森一脸倦色,告辞道:既然如此,丞相早些休息,殿合现行告退。
冯焕森点点头,她不愿留宿在丞相府,他也不强求,走到门口唤长史进来送客。
在与舒殿合擦身而过时,他弦有余音的说: 将老夫的话,牢记在心,勿作他念。
语气里不容辩驳的威严,让舒殿合舌齿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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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请君入瓮
舒殿合走后, 冯焕森脸上的笑容一敛, 方才还是温吞吞的长辈模样,转眼间又变回了那个权掌天下的丞相。
他负手走到空无一物的棋盘前,凝视着勾连纵横的经纬线。
念在过去那人对自己的恩情, 他给了舒殿合一个置身之外的机会。
若是她偏偏不肯离开, 那接下来的事,就由不得她了。
惦起一枚黑云子,将其落在棋盘的中央, 大袖一挥,利落干练收到身后。
这步棋叫作,请君入瓮。
微云笼月,晚风袭来, 太液池上的莲叶随之轻舞, 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一溜小太监打宫殿的回廊走过, 肩上抬着盛满热水的浴桶,走进栖鸾殿中。
铜胎掐丝珐琅炉中飘散出缕缕轻烟,角落几案上古雅的盆玩里, 倒挂着一株古梅,苔藓斑驳, 树皮皴皱, 未到开放时节,只有光秃秃的枝叉。暗黄色的帷幔从房顶降下,疑似皇帝老儿太过宠溺女儿,从九天瀑布中, 截取一段来置于这殿中。
从殿内的每个细节都可以看出这是属于女子的寝宫,除了那床帏上挂的那一柄不合时宜的宝剑。
那柄剑的存在,是因为寝宫的主人在小时候一次被噩梦吓醒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剑,硬要抱在怀里,才肯安心睡觉,后来又嫌碍事,于是就挂在了床帏上。那时候皇后刚病逝不久,所有人都纵着她,没有人出言阻止,就一直挂到了现在。
梳妆台上光滑的铜镜中映照着一张稚嫩少年的脸,解开笼着秀发的网巾,似绸缎般的柔软青丝顺势而下。
再看铜镜里,稚嫩的少年眨眼间变为了一个明眸皓齿颊带酒窝的青春少女。
正在为宣城理顺头发的棉儿,听到身后的脚步,扭头看了一眼道:公主,水来了。
宣城不急于一时,道:先放那吧。
今日父皇有遣人来问过吗?
没有。
得到棉儿否定的回答之后,宣城松了一口气。
公主,今日不是去了长公主府上吗?棉儿关心的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宣城挑了挑如黛的眉尾:难道本宫就不能再去逛逛别的地方吗?
棉儿哑言,怯懦懦的说:是奴婢多嘴了。
殿中又安静了一会,棉儿纠结再三,终于鼓足了勇气道:公主你下回出宫还是带棉儿一起去吧。不然你这样三番五次的一个人出宫,棉儿不放心。
你要是跟本宫一起出宫了,那谁替本宫拦住父皇派来的人?宣城拿起放在一旁的首饰盒,扒拉着里面的各种金银饰品,没有一只是能入她眼的。
棉儿一想确有道理,但是她仍旧不愿放下护公主安全的念头,道:如果你不愿带棉儿也行,那你就带个侍卫一同
宣城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道:哎呀,你在害怕什么呢?本宫可厉害着呢,一般宵小鼠辈近不得本宫的身。每次她出宫回来,不管是棉儿,还是楚嬷嬷总喜欢在她耳边唠叨这些话,她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奴婢知道公主厉害,可是万一呢?棉儿光是想象着公主要是万一遇到敌不过的人会出什么事,就不寒而栗。
没有万一,你巴不得本宫出事?宣城将首饰盒扔回了原位。
她的那些簪子,不是金银的就是翡翠玛瑙的,尽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俗不可耐,只适合束之高阁,她从来没有佩戴过。
奴婢不敢。
宣城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伸手进怀里,掏出了那枝舒殿合送的簪子,递给身后棉儿道:你给本宫挽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插上这枝簪子看看。
棉儿接过那枝簪子后,眼睛一亮,由衷的赞叹道:这只簪子真好看,是公主出宫买的吗?
宣城稍迟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棉儿先将簪子放到一边,然后驾轻就熟的挽起宣城的青丝,最后将簪子斜插在高耸的发髻上。
棉儿收手之后,仔细打量着镜中人的模样,笑脸盈盈,不惜美言道:这枝簪子很适合公主呢。
若是公主再换上裙子,一定更加好看!
宣城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抿嘴压抑着愉悦的心情,但笑容还是从她的唇角荡漾开。
虽然粗心大意,但是当她在街上第一眼看到舒殿合时,就注意到他腰上佩戴的玉锁了,看来对方也与自己相同在意对方赠送的物品。还有舒殿合称她为自己的救星的话语,她便以为在舒殿合眼中,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她脸颊滚烫,双手托腮端详着镜中那个女子,从上往下,一一认真的瞧过去。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
若要从外表上来看,她自觉得自己长的还算可以,但一旦要和那个人比较起来,却立马相形见拙,判若云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正因此,宣城扪心自问,自己除了身份尊贵以外,好像和寻常女子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长的也没有比舒殿合一个男子容颜好。而且那些男子,好像都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自己和温柔贤淑又一点关系都没有心底没由来的生出自惭形秽的滋味来。
她越想越烦,问道:棉儿,你说本宫好看吗?
公主莫名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毫无准备的棉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马答道:公主当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