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儿听在耳朵里,脸别过一边去,不忍直视,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先心疼那坚硬如铁的金丝楠木桌,还是公主的手。
跪在下首的小中官,也是浑身一抖,瑟缩成一团,生怕被殃及池鱼,哆哆嗦嗦说:是是
宣城一张脸通红通红,咬紧牙关,羞愤难堪。
那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成为自己的驸马。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越想越气,怒火攻心,腾然起身,挂在腰间的禁步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急切的声音,裙摆在地毯上快速掠过。
棉儿应接不暇,慌忙问道:公主去哪里?
拦圣旨!
但当她赶到时,事情已呈无法挽回的局面。赐婚的旨意紧随着给舒殿合升官的圣旨其后,在舒殿合赶去谢恩的御书房里,被直接当众宣读了。
彼时,导致她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正跪在他父皇的面前,以孝道解释他无法接受赐婚旨意的原因。
臣人轻位卑,才疏学浅,无法与高贵的公主相配,且亲手将臣带大如父的师傅,去年甫去世,臣守孝连一年都还没有满。作为儿子徒弟,臣不敢违背孝道,在孝期作出失德失礼的行为。求皇上另择他人,迎娶公主!舒殿合求道。
对付臣子各种不服从行为老练如吕蒙,不以为然,大手一挥道:舒翰林只是冯神医的徒弟,又不是亲子。守孝之事以日代月,尽了孝道就够了,不需恪守陈规。
舒殿合脸色难看,叩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臣不能
吕蒙打断她:朕是天下人的君父,舒翰林应该先听朕所命,才是最大的忠孝。侧头问站在一旁聆听多时的冯焕森道:冯丞相说朕说得对吗?他今日恰巧被招进宫议事。
舒殿合的耳边响起冯焕森附和的声音道:圣上所言甚是。温热的心脏,似被身后射来的冷箭穿透,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尽失。
额头上一滴滴冷汗冒出,双手指节因太过用力抓握而失去血色。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为何会做出这番答复?
那就这样吧。无须多言,这件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吕蒙金口玉言,成命一下,绝不可能再收回去。
不行!宣城不同意!
几乎要认命的舒殿合,又被这一声反对给救了回来,犹如深海即将溺亡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宣城公主从殿外匆匆进来,鲛绡裙角掠过舒殿合的身边,不做丝毫停留,最后跪定在舒殿合身前不远处。
舒殿合双目定定,不敢去瞧公主一眼。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以假龙虚凤的身份,坦然的接受一个女子为妻,空误对方一生,何况公主还对她那么好。
自己无法反抗皇上的圣谕,倘若公主不肯嫁与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她太小看皇上的权威了。
前几日还表示但凭父皇做主的人,竟然出尔反尔,现下又跪在自己的面前,大喊大叫着不愿意嫁人。
吕蒙脸色一变,呵斥道:胡闹!
父皇宣城双目含泪,像眨眼便会掉下来,楚楚可怜。既然别人不愿意娶她,她又为何要上赶着嫁给别人。这桩婚事,她宁愿现在就毁了。
吕蒙耐着脾气,道:旨意已下,你如今反悔也来不及了。寥寥几句,含着希望她能审时度势,认清自己非嫁不可的命运,现下还有外人在,不要做出令他丢脸的事的意思。
宣城果然哑言,紧抿唇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倘若她真的不懂事,此时看到跪在自己身后的舒殿合,抬脚就会上去踹上两脚,但是她没有,她在隐忍。
铺在地面像盛开花朵般的裙摆,唰的一下被收起,又像来时一样匆匆消失,如乍现的昙花。
舒殿合的最后一根稻草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好感归零,下章成亲,打起来!打起来!(发出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
莫名想起宋朝公主和内侍(徽柔和怀吉)的爱情故事,不胜唏嘘。
第41章 成亲
公主府早在宣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建好了。
当今皇帝目光看的极远, 甫宣城一出生, 就开始计划着她以后嫁人要怎么办。到宣城七八岁,他迫不及待地开始修建起了公主府,恨不得立马把当时还年幼的宣城嫁出去, 然后给他生出三四个如宣城小时候那般可爱的外孙、外孙女来。
所以眼下要准备的东西, 无非就是在京都中找一座合适的驸马邸,和婚礼上要用的盛装用具等。
那日三鼎元跨马游街的时候,京都的百姓们都见识过了探花郎的貌美, 又知道了他还尚未成婚的事,人群中就隐隐有人猜测探花郎会不会被选为驸马,实现一举从平民到官员,再到皇亲国戚的幡然转变。
后来的事, 果真应验了那些流言。
全京都上下的目光, 此时都集中在了皇上最宠爱的宣城公主身上, 同时也倍加期待这一场注定是隆重无二的盛大婚礼。
没有人会去在意婚礼的两个主角,现在如何煎熬和苦恼。
在宣城第三次把楚嬷嬷给公主准备成亲的东西扔出去,更不愿意试已缝制好的婚服之后。楚嬷嬷实在没有办法, 只能亲自去禀告了皇上,求皇上降下她教导公主无力的罪责。
皇上也颇为苦恼, 先是派下太子和太子妃来劝说这个不羁放纵的女儿, 后来又是请了宣城向来尊重的长公主入宫为他分忧,然而脾气固执肖似她父的宣城,愣是油盐不进,在周身筑起铜墙铁壁, 屏隔那些苦口婆心的话语,让众皇族皆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堂堂九五至尊只好自己出马,驾临栖鸾殿,像一个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长大的母亲,对女儿进行了一番淳淳教诲。
也不知道皇上对宣城说了什么,或是用了什么御下的招,竟然把叛逆的宣城公主捋顺了毛。即便还是很不情愿,嘴上时不时的就要抱怨几句,但是也不再剧烈反抗了。
民间娶妻尚且复杂,更别提公主出嫁。
这场婚礼由礼部承办,举倾国之力,聚九州之财,竟也整整准备了两个多月。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经过一系列繁杂的礼仪之后,终于迎来了最重要的一关:迎亲。
这日整个京都的臣民都倾巢而出,店铺府衙俱是一空。有钱的人家早就定好了临街的酒楼位置,上等雅座,碧螺春香,静待良辰,而寻常百姓则只能拥挤在街道两旁,翘首以盼,以期能一睹公主天颜,洗去身上卑微的尘埃。
来了,来了,探花郎迎亲的队伍来了。
还未见其队伍,琴箫鼓瑟,唢呐铜钹,奏出一曲宛如天籁的凤求凰,先一步降临至每个人的耳朵里。
粗鄙不通音律的平民,光听着这迷醉乐章,就已然无法自拔。连坐在上首的贵人们,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茶杯,从窗口探出头,眼巴巴张望着。
火红的队伍,遥遥出现在街尾,像一滴红墨,渐渐在宣纸上晕染开,不断扩大,直至占据满在场的每双亚色的瞳孔里。
最叫人瞩目的便是那当首的玉面郎君,他一袭绯色官袍,跨下一匹头戴红花的高壮白驹,面容之俊美,不亚于掷果潘安,敷粉何郎。
人人都道探花郎好福气。且不说圣上掌上明珠的嫁妆有多少,仅单论三月内大小登科,双喜临门,就是世间多少男子梦寐以求,而做不到的事情。
又有多少深闺女子,要为象征着这生无法有幸与探花郎结缘的此幕,暗自断了肠。
相比围观人群的热闹和兴奋,今日的新郎官却显得心不在焉,不见了那日游街时的得意之色。马蹄哒哒,每一声都仿佛踏在她的心口上,带着她往深渊越走越远。
从今日起,便再也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