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夕婉一向端庄的脸上,浮现不合修养的冷笑,讽刺道:因为二哥的事,父亲辞官了,丞相府势颓,婆家便旁敲侧击着要退亲。
父亲让母亲过问我的意思,像这种见风使舵的婆家,我就算真的嫁过去了,恐怕也不得好,于是便让父亲同意退亲,要回了自己的庚帖。
与宣城谈话,使她无法再专心的抄书,她索性便放下了笔。
宣城一沉默,这话让她想起一个与冯夕婉经历几乎相似的女子来那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宝荣。
在她的九皇兄因谋反自焚后,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宝荣自然也受到了牵连。
亲哥哥死了,母妃被打入了冷宫,原本也是掌上明珠的她。
不仅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宠爱,而且还在父皇眼里变成了草芥,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碍眼。
出阁的岁数一到,父皇就将她指给了一个欲拉拢的勋贵人家,宛若一件名贵的器物一般,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赠予出去。连回门的时候,父皇都没有见她一面。
成亲后,她因嫌自己的驸马相貌过于平庸,所以拒绝与驸马亲近,后面婆家也发现了父皇对她的不喜,无法借她博取父皇的优待,便对她处处轻慢。
两两相厌,闹得鸡飞狗跳。好在她自己也有公主府,可以与婆家眼不见为净。
但一个人住在公主府过活,可想而知她的未来会如何孤独
这世道一直都是这样她回答冯夕婉的是虽令她不服,但又不得不承认,适合在此时述之于口的话。
这世道,女子活在这世上就必得依附一二男子,权势、地位、皓封。
甚至与其他女子的交往,都来源于男子的关系。
出嫁前,倚仗自己父系的撑腰,出嫁后,又仰望夫家的鼻息生活。
就连她也不是依靠自己的父皇,才有这高于人顶的公主之位?
有多少女子将培育一个后代视为自己的荣耀,因为那是她们唯一能够让他人等到她们真的培养出那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之后,她们也仅能以某某氏闻名于世,连自己的名字都留存不下来,而更多的女子则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就算有不少女子依靠男子对自己宠爱,得到了凡人望尘莫及的地位,养尊处优的生活。
但那种男人的宠爱与对畜牲的宠爱有什么区别?
杨贵妃之于唐明皇,说到抛弃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抛弃?
如长水上的浮草,没有自己的根系,只能随波逐流,任人践踏。
宣城正思绪万千,忽然听到冯夕婉叹了一口气,与她敞开心扉说话道:公主有所不知,离开丞相府的这一路,小女都在看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在我们乡下,放养的家猫怕跑了,所以都得给它挂上铃铛(x)
第180章 意外之遇
以前小女一直以为自己活的清明,现在思来,才发现自己也不过与世沉浮的平庸之辈罢了。冯夕婉似遗憾的感叹道。
这话从何说起?宣城被挑起兴致,睁大眼睛问。
冯夕婉原本不打算和公主有过多交涉的, 偶尔感叹一句, 哪知会引来公主的追问, 话既已说出口了, 便再难收回, 只能接着话头温吞吞说道:小女生来为女子,如果没有父亲如果没有辞官,我或许顺遂着自己的命运,也是古今以来所有女子的命运, 长到一定年纪, 出阁嫁于一或好或坏的夫婿, 与他生儿育女, 然后看着儿女长大,看着他们重演自己的轨迹,直到年老
其中或许会有所偏离,但是大致便是如此。
但父亲一辞官,婆家就立马敲打着要退亲,令我看透了对方所打的主意, 也霎时觉得这样被生来注定的人生索然无味。
冯夕婉自小就听说皇宫里有位刁蛮公主, 举止一点都不像女孩, 上可爬树掏鸟窝,下可把其他小朋友欺负到哭, 母亲让她不能像那个公主一样,说女孩子就一定要温柔乖巧懂事听话,这样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
可这话真的是对的吗?她照着母亲教导的话那样长大,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女红一样不落,婆家还不是照样和她退了亲,也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温柔乖巧。
而那个被当作反面教材的公主,却得到了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幸福
她并不是嫉妒公主,只是无比艳羡公主的自由与她的肆意。
因为守矩,她长这么大连一件出格的事都没有干过,双脚像是被上了枷锁一般困在内院;
因为守矩,遇见喜欢的人,从小的教养却让她在主动面前畏畏缩缩,不敢上去搭话,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别人的驸马,给予妻子她想要的温柔;
因为守矩,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与父母无理取闹的权利,从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如何
如今被当作反例的女孩就坐在她身边,她亦不觉得对方会坏到哪里去。
冯夕婉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端整并坐膝头,和宣城随意的盘坐。
甚至想像对方那样忘了自己学过的一宣城听了冯夕婉的话,不知为何想笑,这笑与高兴无关,是对世俗规矩讥讽的笑。
冯夕婉看见公主笑了,差点误以为公主是在笑她的想法出格,正想解释这是她的胡言乱语,就听公主说道: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女子为什么不能入朝为官,为将?
难道她们生来就该安分守己的嫁人生子,养儿育女?
这个念头她在舒殿合面前提及过,也在面对苏问宁时在心里显现的格外强烈。
冯夕婉没想到公主会赞同自己的想法,由此怔了怔。
头顶的树梢枝头悄声坠下一片落叶来,兜兜转转,飘到宣城面前的草席上,引来花狸猫的注意,一个跃身跳到了宣城的面前玩弄那片树叶。
宣城从旁边撩来一支稻草,逗弄跳脱的小猫咪,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说道:我当初也是不愿意嫁给舒殿合的,我抗拒过,与父皇争执过,可最终还是嫁了他,不论后面我们的关系如何,在那时即便我是公主,也无法摆脱像你所说古今以来所有女子的命运。
但是此后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她一提气,挺直腰板道。
冯夕婉心头一动,好奇问道:如何不一样。
宣城在一瞬间恢复了长公主的身份,多年摄政的威严不自觉流露而出,双目灼灼道:因为本宫要改变这些劳什子的规矩。
她原本就有意去改变这种状况,只是权利刚到她手中没几年,小皇侄的皇位也还没有坐稳,想要去撼动如大树般根系绵长的人的观念谈何容易,一招不慎,甚至可能把自己都搭进去。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自身站稳了,足够强大了,再去与这腐朽没落的观念斗争,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冯夕婉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来看着宣城。
就像你如今为何能坐在这里一样,我们无法选择自己在何样的世道出生。
但只要愿意一直抗争,人还是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宣城眨着眼睛,意味深长道。
这个道理,是宣城这么多年独自一个人一步步走过来悟到的。
在每个孤枕难眠的深夜,她无数次回想逼宫那时发生的事,向姑母借虎符、借兵逼宫、姑母说动姑父倒戈相向、篡写传位诏书、利诱右..从上至下,她都是借着别人的力量行事。
虽然事情顺利的达成了她想要的结果,但这中间错漏百出,让她一回想起来背后就会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