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即便是曾经的九五至尊,在濒临死亡时,所表现的模样也与常人无异,舒殿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床上的人听见有人走到自己面前来,睁开浑浊不堪的眼睛,眼前像雾一样迷茫,只依稀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影。
他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第194章 知你
内殿中烛火盈盈, 殿外的大风大雨都被闭合的门扇阻隔在了外头,飞蛾试探的扑朔着火苗,铜镜映射着融融暖光。
舒殿合难得会穿着一身玄衣出现, 即便今日她没有跟着宣城进来, 也会另寻机会在吕蒙咽气之前走进这座内殿里, 她装傻装了这么久, 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在吕蒙发问的同时,她也在叩问自己,我是谁?
床榻旁的小几上摆放着一个玉碗, 内里装着淡黄透明的液体,舒殿合挽袖将它端起,修长的手指在羊脂玉的衬托下, 愈发白皙透亮。
她用勺子舀起一点液体来, 放在鼻下轻嗅, 不加细考, 便辨别出这是吊命用的参汤。
它无疑预示着眼前的这个帝王已经走到了寿命的终点,如今的苟延残喘, 全然依靠着汤药维持着。
吕蒙即便还是看不清对方, 但出自天生的敏锐, 还是让他从沉默的对方身上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语气加了几分勉强的严厉,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太上皇不必慌张,你定然认识我。舒殿合将碗放回了原位,掀起下摆在吕蒙的床榻边随意坐下来。
吕蒙听她的声音似曾相识, 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脸上流露出迷茫之色。
舒殿合一边注意着吕蒙的神态,一边缓缓说道:我姓褚
吕蒙神色幡然一震, 从牙缝里挤出道:褚!
是的舒殿合含着笑,宛若逗弄着猎物道:我便是那个太上皇百般搜罗,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前朝余孽。
太上皇不敢相信吧,我竟还活着,竟还能这般轻易的走到你的面前?
你!吕蒙攥紧被子,狰狞着面目,眼睛迟钝的看清楚了眼前人,特别是她脸上所带的银质面具。
而我此来就是为了送父皇一程。未等他再次开口说话,对方忽然换了一个称呼。
听到无比耳熟的「父皇」,吕蒙猝然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深深凹陷进眼窝里的眼睛陡然睁大。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舒殿合掀开了遮盖自己容貌的面具,一张世上独一无二的脸,还有她冰冷如刃的目吕蒙惶恐至极,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卡痰声,想挪动自己远离面前的人,可手脚哆嗦着偏生一点力气都没有,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如今父皇认出我是谁了吗?舒殿合嘴角扬着微笑,挑眉问道。
你!你不是死了吗?吕蒙紫涨着脸,额上青筋暴起,竟差点以为自己遇见鬼了,奋力地问道。
烛火摇摆,将舒殿合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一只飞蛾沐浴在火中垂死挣扎,眼见着就要变成一簇火团了。
舒殿合不假思索拿起一旁剪烛花的剪子,剪断了一半的烛火,将其解救了出去,那飞蛾跌落地面竟还活着。
托父皇的福,儿臣不仅没有死在启皇宫里,也在父皇的毒酒下逃过了一劫。这或许是命也?命要儿臣反送父皇一遭。
她用帕子擦去剪刀上被火燎过的痕迹,波澜不惊的说道。
只要她想,甚至不消用到手中的锐器,她都可以随时夺去吕蒙脆弱的性命。
宣城宣城。吕蒙挣扎着伸出一只苍老如树皮的手,试图向外面求救。
听到这两个字,舒殿合冷漠的表情才稍有些动容,但很快又被隐藏了下去。
她毫不客气的讽刺道:外头下着倾盆大雨,父皇您的声音这么小,宣城是听不到的。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吕蒙双眼赤红,喘息着用沙哑且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要父皇偿还欠我的所有东西,父皇做得到吗?舒殿合反问道。
吕蒙恨自己不能爬起来手刃了眼前人,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舒殿合不以为然,发出阵阵冷笑,羞辱道:父皇如今后悔了吗?后悔自己的有眼无珠,你为最宠爱的女儿所选中的驸马、臣子,不仅是一个女子,还是你仇人的遗孤?
这难道就是你自诩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吗?
这难道就是从未做过错事的帝王吗?
舒殿合接连的叩问,让吕蒙手脚冰凉,本就发紫的双唇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恼羞成怒道:朕没有错!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害怕,道:你不要伤害舒殿合置若罔闻,握紧手中的剪刀,手背浮现一条条脉络清晰的青筋来,道:没有错,那太子是怎么病死的?大王是如何被你怀疑的?还有八王、九王是被你怎样抛弃的?
虎毒尚不食子!而你吕蒙待亲子都如此,可见你更狠毒过恶虎!
你!吕蒙喉头一甜,鲜血自嘴角溢出。
舒殿合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外头也可能随时都会有人进来打乱她的阵脚。
她抬起头来,望着自横梁上条条垂下的帷幔,漫不经心道:父皇选个体面的死法吧,是缢杀,是毒杀,还是直接用这剪刀刺穿你的胸膛?
你若杀了我,宣城不会放过你的。吕蒙看出了她对宣城还留有情分,含着血,瞪圆了眼睛道。
尽管他说的理直气壮,但被子下发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心底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舒殿合冷笑一声,自她打定主意要复仇的那一天,便已然放弃了对宣城的念想。
她身上背负的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仇恨,还有她父母族人上百口人的累累血债,以及陈差头为了救她而所牺牲的性命。
这六年来,不分日日夜夜,她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打开麻袋,看见陈差头冰冷尸体那一刻的场景。
她甚至连陈差头的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却让他为自己白白而死。
舒殿合惭愧、内疚、愤恨、狠戾齐齐涌上心头,双目染上赤红,周身温和的气质一散而去。
她站起身来,径直用剪刀裁下一段白色的帷幔来,绕过吕蒙的脖颈一圈又一圈,即便是死,她要让他用最痛苦的死法!
吕蒙无力揪着脖子上索命锁,吓得魂飞魄散,裆下一热,被子里传来阵阵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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