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爷依旧忙着生意上的事,容太太呢,虽整日愁眉不展,到了胡牌的时候, 到底还是能提起来几分精神。
似乎只有容凌个人,活在容远云逝世的悲痛中走不出来。
学堂里的教学也索然无味,和叶望舒亦是相见无言。
直到这日,容凌周末回家, 正在池边懒洋洋喂鱼时, 门房来报说简伯均求见。
他来做什么?容凌懒洋洋地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洒下去, 不见。
容凌虽对简伯均说不上迁怒,只是每每见到他,便会想起让自己伤心的事, 又有什么见的必要?
可简公子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找您。
简伯均是读书人,不会轻易妄言,容凌犹豫片刻:让他来吧。
简伯均来时,穿的是身灰色西装,神色间也难免郁郁寡欢:这段时日没来得及见容小姐,实在是失礼。
若是往日,同这样书生气的少爷说话,容凌总是要揶揄番的,可惜现在她没有,也失了调侃的心思:不知简公子所为何事?
简伯均愣了下,惊诧于她的开门见山:是这样的,在下有事想过问容小姐,听说你曾与金家公子金树良有过不快?
没错。容凌回答,他招惹了我,被我叫人狠揍了顿,怎么了?
在下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触及容小姐的伤心事,你可愿继续听下去?
容凌勾唇,似是嘲讽般笑:简公子既然愿意来,想必就猜得出我会如何选择,有什么就直说吧,用不着遮遮掩掩。
简伯均也不再绕弯子:在下怀疑,容小姐那日和你家嫂子义姐落水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哦?容凌腰背顿时挺直,漫不经心的目光也变得锋锐,你的意思是,这事与金树良有关?
正是,那日仓皇之下,我匆匆扫到将你二人撞下桥的那人,他面上似乎没有半分惊诧慌张,而是如同计划好般很快逃走。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追他,只记得那人脸上有颗大黑痣,之后我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打听,据说金树良手边有个跟班符合我的描述
先前容凌与金树良的事,在北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只是那时简伯均还在回国的路上并不知晓。
现在两相联系起来,倒也说得通。
而且在下之后打听,金树良当日也在北海公园游玩,这未免太过凑巧了?
简伯均口吻郑重,容凌顿时面上失去血色,整个人如坠冰窟。
是她如果不是那日自己的影院逞能,哥哥根本就不会出事。
容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似是溺水般,她快要呼吸不过来,被自责与懊悔淹没。
若是那日她能留心些
容凌浑身止不住发冷,脑海中嗡然片响。
容小姐。简伯均看出她的不对劲,猜到她心中所想,做错事的人是他金树良,你何错之有,千万莫怪罪到自己身上,否则岂不是便宜了坏人。
是呀。容凌蓦地笑出来,这笑容甚至有几分可怖,当然不能便宜了他。
简伯均轻叹口气:当日之事,是我没能搭上把手,在下实在是很愧疚,如果容小姐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带上人证,到警署去报案。
报案?容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冷问道。
现在局势这么乱,谁还顾得上他金树良做了什么,就算有容老爷在背后施压,金树良也大可抵赖说是手下人自己做的,轻轻松松脱罪。
金树良害死她哥哥条命,除了拿条命来偿还,容凌别的什么惩罚都不接受。
而且她要亲手报仇,才足以平息自己心头的恨。
容小姐的意思是
你既然真的想帮我,那就按捺不动,等我想好了,自然会通知你。容凌淡淡道。
天气愈发寒冷,她肩上盖着件水貂皮披肩,衬得张本就消瘦的小脸更是弱不禁风。
如斯美人,莫说是帮忙,就算为她赴汤蹈火,恐怕也会有人在所不辞。
简伯均走南闯北,又出国留洋,见过的大场面多了,自然也什么都不怕:好,在下静候容小姐佳音。
简伯均临走时,容凌亲自将他送到容宅门口。
门房眼尖地看到,自家小姐似乎笑着同简公子说了些什么,才将人送走。
看门的老张不由松了口气,小姐这总算是从大少爷逝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了,只希望简公子日后能好好待她,莫要做那负心人才是。
北平的冬,窗外都是呼啸的寒风,屋子里须得碳火不断,才能暖烘烘的。
简伯均等了个冬天,也没等来容凌的消息,直到冬雪渐融,柳枝抽芽,容凌才打电话,约他到出来小聚。
二人今年第次见面,是在家西餐厅,容凌要了份牛排和红葡萄酒。
她看起来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有搭没搭地同简伯均闲聊,偶尔还会与他碰杯,喝小口酒。
这西餐厅消费高昂,能到此处消费,大多是四九城中显贵,是以难免会遇见熟人,容凌与简伯均同坐桌,遇到彼此的熟人,都会将对方介绍出去。
之后几次,容凌又与简伯均起出现在不同场合。
有时是舞会上,有时是某位太太的生日宴,有时是起去西山骑马。
渐渐地,就有风声传出来,据说容家大小姐和简家公子正在谈恋爱。
容凌对此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大多是笑置之。
若遇上简伯均来学堂里接她,容凌也会大大方方坐上简家的车出去玩。
风声传到容太太耳朵里,她难免会提醒句:这简家少爷虽然不差,但阿凌你风华正茂,多得是选择,没必要吊死在棵树上,这样说出去,你女儿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呢?哪家的淑女会像你这般不矜持?
容凌不以为意:当初不是妈你撮合我和他的吗?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这不是反悔不反悔的问题。容太太道,再说了,男人总归是花心的,你这般主动,倒便宜了他,平白让人家以为是你倒贴着赶上去
妈!容凌眉头皱,你别说这些话,我不爱听。
唉。容太太发起愁来,妈是过来人,比你有经验得多,书意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个事儿?
原本默不作声的钟书意动作顿,像是根本没听见二人在说什么。
突然被提起,她笑容有些勉强,从喉咙里挤出点声音:娘,阿凌,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这是容太太花重金请来的大夫的治疗效果,钟书意虽不似常人那般能够流畅说话,但也终于不用再比划手语。
她的嗓音因为太久没有用过,并非女儿家的清脆婉转,而是有些涩哑。
容家多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钟书意的吃穿用度都和容凌样,却养不出容凌自幼骨子里带出来的目中无物。
容太太摇摇头:你呀,要是有人家书意半懂事就好了,她每天陪着我种花,教我练字,哪像你,好不容易得空,放下碗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