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肩上一沉,被人拿竹杖轻敲了下。
倾风抬起头,对面那中年男人冲她畅怀一笑:“诶,‘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这劳苦穷途,多一日、少一日,有何区别?倒是死前能得半日清醒,潦倒又何妨?”
另外一人举起一根折断的枯枝,指天比月,豪放接道:“‘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需醉倒。’!可惜有好几年没尝过一口酒了。当年我在院前栽了一棵果树,种了十几年都不结朱果。我本想养着它酿酒,后来发现,等它给我送终,也未必能凑齐一盘!”
“你这糊涂鬼,能种出什么果子来?”
那人抓起地上一把混着黄尘的残叶,抛洒过去:“去!”
几位落魄失乡之人释怀地笑出声来。以孤影敬酒,以落叶酬情,满身轻快。
陈疏阔弯下腰,拢了拢袖,劝说:“倾风,‘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莫要伤愁,自绝长路,看开些。”
倾风不是个悲春伤秋的人,却也做不到像他们这样,天塌下来,还能撕个角拿来拌饭。感觉被火星燎到的皮肤有些发烫,缩着手退回袖口,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
远处笛声停歇,几位百姓小心翼翼地端着大碗走过来,碗底贴心地用湿布垫了一层,分别递到众人手中,挂着笑脸殷勤道:“几位先生,吃点东西吧。离天亮还早呢。”
那是一碗熬得很粘稠的粥,上面铺了层小菜。又有一碗盛满了肉的汤,被摆在靠近陈疏阔的位置。
陈疏阔要起身朝几人道谢,被为首农户匆忙按了下去,互相客套地推攘,气氛一派暖意融融,丝毫看不出是大战的前夜,反倒像是什么节庆。
待人走了,陈疏阔立即抬手招呼众人吃饭,用一双干净筷子往倾风碗里夹肉,关切道:“多吃点,你奔波一日,进到妖域后想必还没好好吃过饭,该是饿了。陈驭空那三五大粗的糙汉,有没有请你喝杯热茶?”
被他一说,倾风才觉得自己喉咙渴得冒火。
茶是没讨到一杯,骂倒是得了几顿。
眼看着五六双筷子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这里伸,粥都要满溢出去,倾风顾不上告状,忙将剑放下,用手背遮挡,受宠若惊地朝几人点头致意:“够了够了,师叔们,我吃不下!”
陈疏阔遗憾收回手,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五碗粥也才垫个底,都是一家人,饿了说,别同我们客气,这一顿饭还是能给你管饱。”
倾风招架不住众人热情,连连应是,说自己只是小姑娘,喝不下五碗粥。
陈疏阔等她吃了一半,将剩下的那碗汤端到她面前,问:“驭空师弟过得还好吗?”
这叫倾风怎么说?也没个参照。
长得比陈冀年轻一点,穿得比他们邋遢一点?
倾风思忖了下,评价道:“除了眼神不大好。别的貌似都还行。”
$1!?”陈疏阔迷惑道,“他有同你说什么事吗?”
倾风抬起头,埋怨道:“没有。我秀了老半天,他都没认出我手上的剑。”
几人顿时哭笑不得:“那确实是眼神不好。”
一人调侃说:“陈驭空当年想跟你师父争这把剑,没争过,撒泼了好一阵,也可能是故意装认不得。”
陈疏阔停下筷子,几经犹豫,才问出声:“继焰为何会在你手里,难道陈冀他……”
像他们那样的剑客,佩剑如手足,不死都不会传给弟子。何况继焰是当年陈氏赠予他的神兵,多了层感念在身上,料想不会随意送人。
倾风忙说:“他也还行!主要是我此行出门,手上连把废铁都没有,他大发慈悲借我几日,让我到时候再还他。”
几人暗暗松了口气,随即疑惑道:“你没有自己的兵器吗?”
倾风来了精神,添油加醋地道:“没有!早年他自己刻木剑给我用,进刑妖司后总算有把铁的了,可惜是从剑阁里挑出来的残次品。我才打了一架就被对方徒手拍断。”
陈疏阔横眉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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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愤道:“怎么连把像样的剑都不给你?这太过分了!”
倾风可算找找人为自己出头,与他一起数落道:“就是!”
陈疏阔说:“要是能出去,陈叔一定给你打几把上好的宝剑。虽说比不上继焰,但由着你换。你要带绿色的还是红色的都行!”
倾风见他连件完整的衣裳都没有,对他这份许诺不是很放在心上。倒是怕他出了妖域之后,发现人境早已不同往日,心里落差太大,接受不来,不敢玩笑太过,实话实说道:“其实有没有剑于我来说区别不大,我可以临时抢别人的。在界南住的那十几年,我师父自己也没剑,为我押给了刑妖司。”
“他在界南守了十几年?!”陈疏阔嘶声惊呼,喉结滚动,说完好气又好笑,骂道,“这混蛋,一股子牛脾气,打小在山野沟子里同牛顶角长大的吧!”
倾风深以为然。
陈疏阔失态地骂了两句,胸膛剧烈起伏,克制住不平的心绪,又问:“那你是从哪里误入的此地妖域?”
这故事说来,简直比陈冀那满屋的木剑还要繁杂,毕竟十五年里,黄花菜都不知熟过几轮了。
倾风深吸一口气,先将几件重要的事情讲明白。
陈疏阔听到一半,眉梢轻跳,打断了她话:“这样说来,加上先生传予弟子的那道,你该有两道剑意?”
“其实是三道。还有个……嗯……”倾风思考着措词,都不大满意,觉得语言之贫瘠,形容不了林别叙这种空古绝今的奇男子,最后说,“一个反骨成精的家伙,多送了我一道。”
倾风给的回答,屡屡叫他们错愕,好似蛇身上突兀长出个龙头,他们只能说:$1!?”
倾风提剑起身,背对着数位长辈,抬手一抹嘴。走出几步,在空地上将剑势打了一套。
天下间什么都好伪装,绝世无双的剑术自古也有,唯有山河剑的剑意无从冒领。
剑术中的那股真意难以言明,一招一式,引动乾坤,是近乎大道的存在。
等倾风演示完那三道剑意,几人才算真的信了她的话,将碗筷清理开,请她重新坐下。
倾风杵着剑坐下,活动手脚后身上开始发热,挽起袖口,拿手扇风。
陈疏阔笑得合不拢嘴,面上褶子都堆到一块儿,给她倒了杯水,杯子端在手上不住发颤。他抖动着肩膀,思维发散出去,笑得越发畅怀:“好好好,往后叫陈驭空把家主的位置直接传给你,别给陈冀。这样你大你师父一辈,看看陈冀会是什么脸色!”
倾风觉得那陈冀可能会为了面子间歇性地叛出师门了。
她仰头饮尽一碗水,用袖子糊了把脸,连着汗一同擦干,说:“师叔玩笑了。我没有蜉蝣的遗泽,做什么陈氏的家主?”
陈疏阔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没有才是正常,等你出去,叫陈驭空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