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传言没有夸大,那个怪老人应该是位地仙。地仙也是神仙,但只听名字就知道和天仙的区别了。天仙是生活在天上的仙人,地仙是生活在地上的仙人,二者除了身处的天地不同外,并没有本质区别。但天仙不知怎么就高贵一些,往往犯了小错的天仙,就会被贬谪到地上攒功德。功德圆满,重回天庭。
这是人神与天神吵了上千年后立下的规矩。
谪仙人,谪仙人,哪个谪仙人不想回到天上,去做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尽管天上没有地上自在。
郑照又在附近看了会儿,不过几间屋舍,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便又回到桃叶渡,撑着一叶小舟向东去。春水溶溶,春山漠漠,没多久就到了安和桥,人烟渐渐鼎盛起来。
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达官贵人坐着轿子往来衙门之间,呼朋唤友的少年郎们系马高楼垂柳边。
郑照从安河桥往东,在街上走走停停,突然见人头涌动,便顺着看过去。原来是墙上贴了一张纸,居中写着讲阴符经四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初六日太平楼。
《阴符经》是正统道藏之一,注解繁多,众说纷纭,敢讲这本经书,定然对自身极为有信心的道士。
郑照摇头离开,耳边却还能听见人们议论。
明天访风姑娘讲解《阴符经》,我们一起去太平楼听听吧。访风姑娘可是受过神仙指点的人物,能得千分之一的好处也够我们受用的。
上回访风姑娘开讲《阴符经》我就没赶上,这回我可不能错过,你们先聊,我先回去跟掌柜告假。
酒改日再约,我得赶紧家去温下书,省得明日听不懂访风姑娘讲解了。
杜访风,又是杜访风。这一路走来,街头巷尾都是杜访风,连大字不识的人都要明日去听她讲《阴符经》。
郑照走到茶楼,看见有说书人吐沫横飞,便走了进去,要了些茶果,坐在远处听书。说书人讲到一回,就歇口气,店小二趁此空隙上前来收拾碗碟。郑照抬起头,顺便问道:我从河间府来,不太了解京中的事情,只听见路上到处都是访风姑娘明日讲《阴符经》,这《阴符经》为何惊动这么多人。
店小二笑道:这哪里是《阴符经》惊动这么多人,明明是杜访风惊动这么多人。
郑照道:可是与骑白鹿的仙人有关?
店小二道:算是有关,也算无关。客官你有所不知,这去听访风姑娘讲《阴符经》的人大约分三种。第一种是好色登徒子,根本不听《阴符经》,只不过访风姑娘神仙样貌,引得他们心猿意马。第二种是我们这种市井小民,从来没有读过《阴符经》,只不过跟在大人物后面听着玩,希望能得到些好处。第三种就是大人物们,很多都是学问高深的老爷,他们不仅听得懂《阴符经》,还能跟访风姑娘论道,这些论道还总以他们拜访风姑娘为师结束。
郑照听完明白了,之所以满京城都是讲经之事,是因为京城百姓爱凑热闹。
公子瞧您相貌打扮,言谈举止,我猜您也是个饱读诗书有学问的人,有空的话不妨去听听。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听个热闹,但那些有学问的人,无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来的,听了访风姑娘讲经,无不神魂颠倒,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儿告示已经贴了,明天就讲,公子要去的话,须得赶个早,她下午开讲,中午太平楼就挤得水泄不通了。店小二说完就又去下一桌接着收拾。
郑照听了这么些话,虽然不相信,却记住了杜访风这个人。他又听完两回书,就直接去到牙行,寻了个官牙带自己看宅子。跟着看了两处,郑照便定了地方,反正他也没什么要求,安静偏僻就好。
一应家什皆是旧物,简单至极了。
因着神仙无眠,到了夜里郑照便觉得难熬,只到院中卧看明月才好些。次日一早,他想起昨日有关杜访风的那些传闻,坐在蒲团上想了片刻,便出门往太平楼去了。
步行到太平楼时,太平楼已经看不见楼了,乌乌泱泱全是人。看来是有缘无分,郑照就此止步,转身去往皇子府。
皇子府几乎占据了半个盛和坊,守在门房仆人看到郑照过来,争先恐后的请安问好。
请爷的安,今早娘娘随殿下进宫了。
郑照听到这话便没进去等,只将地址写了封信,吩咐仆人到时转交给张倩,就回自己宅子,继续看志怪小说。
倒也挺奇怪的,几乎每个朝代都会出现一些奇闻怪谈,穷乡僻壤,繁盛州府,总是各有各的传闻。凄风苦雨的山寺,进京赶考的书生,怒瞪双眼的陆判,清丽脱俗的佳人忽然间出现,低声哭诉身世凄惨。等看完了一本又一本,郑照觉得董家村的妇人说张倩是妖怪也情有可原。
确实很像,她们猜得也算接近。
一钩凉月挂西楼,郑照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遮挡住了冷辉,妖气几乎弥漫整个院子。
郑照抬起头,打量着这个犹如一具焦黑的干尸男人,问道:花错吗?
形容枯槁的男人点了下头,盯着郑照说道:主人请您过去。
郑照摇头笑了笑,这么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妖物,偏偏叫做花错,真是有意思。他起身说道:我不想沾染上妖气,你先离开吧。
花错盯着郑照不动。
郑照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你先回去告诉张倩,我现在就动身。
花错点了下头,化为妖云消失在院子里。
夜色深沉,皇子府依旧没有挂匾额,郑照在门口便看见了张倩和花错,守卫们却像是看不到他们一样。
张倩招了招手说道:花错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你可以直接进来。
郑照闻言凝视着门口侍卫的眼睛,果然发现他们眼前罩了一层淡淡黑色雾气。他走到张倩的身边,问道:表妹找我来是做什么?
张倩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说的吗?让我等花错一回来就找你?
郑照微怔,叹气道:我是让你告诉我花错回来了,只是想见他一面,你让他往我那儿去一趟就行,不必告诉我过来一趟。
张倩闻言气哼哼的说道:那也是表哥的错,表哥你怎没有说清楚,害得我家花错白跑一趟。
花错听着他们两人话中不断的花错,头在两人之间扭来扭去,
郑照默然看着眼前娇纵的少女。
张倩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走到郑照面前说道:表哥,我错了,我是我二郎在宫中受了气,这才迁怒到你身上,跟你这样耍赖,其实我就只是想见见你。她说着扑到郑照怀里不说话。
郑照很少见她这种模样,便任由她抱着,轻声问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几千年来就没受过这种气,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喝令我。张倩从郑照怀里出来,跺着脚说道,表哥,你知道那个永昌公主吗?就是现在这个皇后生的女人,她真是太刁蛮了。早晨宫里传信说皇帝早朝后要见二郎,小黄门收了银子透露是宗谱玉碟的事,我便和二郎一起进宫了。回来的时候,我和二郎的辇驾正好在宫道上遇到永昌公主回宫。
表哥,你来说,二郎是她兄长,我是她嫂嫂,不应该是她给我们让路吗?可那个刁蛮丫头非堵着路口不让,还说我们还没封号得给她让路,这是何道理?
二郎他向来脾气好,想就此算了,让辇驾回避给她让道。这哪里能行?他刚回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观望着。这次我们要是让了永昌公主,那以后肯定要次次让,永昌公主必然也会得寸进尺。所以我就拉住了二郎,夹路相逢也得坚持下去,永昌公主必须回避我们。郑照被她这小孩子脾气逗笑了,低头偷偷一笑,然后顺着她的口气问道:最后结果如何?是谁给谁让道了?
哼,当然是她给我们让道了!张倩洋洋得意的说道,天家也是有纲常的,作为妹妹,她当然得给哥哥嫂嫂屈膝让道。
郑照未曾见过永昌公主,但听张倩如此说,便知道这永昌公主也是个不肯绕人的小姑娘。这两个小姑娘今天针尖对麦芒的吵了起来,倒也是绝配。故而他没再说别的,只问道:表妹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