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认错人的。谢殊道, 师兄不信,可以过来看看。
司徒熠累极了,还在熟睡。闻岳轻轻下床,推开门,发觉此处乃是一石屋, 石屋外草木蓊郁,似乎身处一仙山之中。
明月高悬, 夜风和畅。灵气充盈于天地间,莹白的月光将山林溪涧镀上一层银色,溪水泠泠,草丛中传来蛙叫虫鸣,有小鱼从水面跃起,划过一道道优美的银弧。
一条青石小径从石屋门前延伸到溪边,很快隐没于层林与薄雾中。谢殊率先出门,踏上小径:师兄请跟我来。
闻岳顿了顿,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石径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来到一个青墙黛瓦的祠堂前。
祠堂不大,掩映在一株苍天古木下。灵株藤蔓缠绕而上,为祠堂添上几点翠色,在月色下如缀墨玉。
一只麋鹿听到动静,从朱门后探出头与半只角,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望向闻岳与谢殊。
谢殊笑道:锦瑟,我带师兄来看看师父。
麋鹿眨眨眼睛,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它叫锦瑟?闻岳随谢殊迈过门槛,走进祠堂。
嗯。谢殊道,锦瑟乃青承山守陵灵兽,没有它的许可,谁都进不了祠堂。
你看,它一眼就认可了师兄你。
闻岳:
闻岳莫名有点心虚。
待穿过一小段中庭,闻岳见到了被供奉在祠堂正中央的一尊青玉雕。
那是一个长须飘飘、宽衣绶带的仙人雕塑,约有七尺高,看上去和真人没什么两样。
他手持拂尘,盘膝坐在云端,虽然有点发福,面容却十分威严肃穆,不苟言笑。
谢殊弯了弯眼睛,弓腰施礼:这就是咱们的师父藏一散人,俗名韩藏一。
闻岳虽不明所以,但毕竟来到人家祠堂,该讲的礼节不能少,于是跟着拜了拜。
谢殊上前,给韩藏一上了三炷香,从香炉下摸出一块龟甲。
那龟甲通体乌黑,泛着光泽,被谢殊拿在手上时,愈发衬得他肤色如雪。
谢殊默念咒语,并起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在龟甲上画下几道咒术。只见白光一闪,龟甲上流动起金色的字符,仿佛日光下的粼粼水波。
谢殊手持龟甲,微微仰头,看向玉雕。
师父,我找到师兄了,带来给您看看。
下一刻,那玉雕竟然一改严肃深沉的神情,眉眼一弯,唇角一翘,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仿佛弥勒佛附体。
闻岳:
龟甲留有师父一丝神魂,可与师父通灵。而我们百晓生这一脉,尤擅神论之道。
师父平常总是一本正经,用龟壳通灵时,会露出不同神情。
生气便是不赞同,不变便是无所谓,笑了,便是满意认可。尤其他笑成这样,说明对师兄你非常喜欢和看好。
谢殊观察着闻岳的表情,继续道:龙骨剑被通天教偷去多年,于尸山镇压冤魂邪祟,已经染上浓厚的怨气,侵蚀真龙残魂,故而无法认主。
这也不要紧,谢殊语气温和,与其驱使阴兵厉鬼而遭反噬,不如超度驱散戾气,释放真龙残魂,让龙骨剑恢复原本的力量。
那时,龙骨剑必将认主,师兄修为将更上一层楼,睥睨天下不一定,横扫个魔界是没有问题的。
找到师兄,修复龙骨剑,这是师父遗愿,也是我的使命,更是师兄的契机,谢殊郑重道,我必全力以助。
闻岳站在原地,仰头看向言笑晏晏的玉雕,手指慢慢紧握成拳。
得骨剑,增进修为不再受制于人,还能拥有师父和师弟,拥有在这个世界他从未肖想过的归宿。如果谢殊说的都是真的他何德何能,能够获取这样的机缘与好意?
而此时此刻,他还在魔尊的身体里。顶着原主身份获取的一切,真的属于他么?
闻岳长久地沉默了。
师兄还有什么疑虑?不妨一并说出。谢殊见闻岳没有回答,并不着急。
我闻岳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不论他的真实身份与来历,还是他的重重顾虑与包袱,都是闻岳深埋心底的秘密,不见天日地在他胸口腐烂扎根,如同一株带毒刺的植物,源源不断地刺痛折磨他。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玉折渊。
可玉折渊是被他欺骗的受害者。
他默默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闻岳忽然觉得心神俱空,疲惫至极。他不知道其他穿书者是怎么扮演书中角色的,是否轻松无畏,游刃有余?
可他不行。
这些秘密经年累月地磋磨他,他已经快背不动了。
我大约知道师兄的顾虑。谢殊突然开口。
师父曾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以诚心待人者,需报之以诚。谢殊道,除初遇时的假身份,我与师兄之间并无谎言,我所说每一句话,都可发誓为真。
包括我算出其实师兄你并非魔尊,而是一异世之魂。
闻岳睁大眼睛。
他慢慢扭过头去,见谢殊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心里泛起一种茫然的战栗感。
你
师兄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谢殊弯了弯眼角,自从发现骨剑重新出世,我便一直在跟踪调查,直到师兄离开碧竹峰,才有机会见到真人。
我所见到的闻岳,与传言中的魔尊性格截然相反,压根是两个人。
谢殊脑海中闪过重重画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闻岳,担心他应付不了人面蛛推门而入的闻岳,为玉折渊数次赶回碧竹峰,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的闻岳
谢殊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笑的:传言中魔尊性暴戾,风流好色,情人遍布魔界。可师兄你却单纯善良,只钟情于仙君一人。
再用特殊的魂法验证一下,一切自然水落石出。谢殊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回忆一般道,魔尊早年臭名昭著,三界皆知,当初我刚感知到骨剑出世,还在想,我的师兄怎么会是魔尊呢?
后面发现果然,魔尊身体下的魂魄换了。
我的师兄是你。谢殊道,你只是你。
闻岳:
闻岳听谢殊轻描淡写地全盘拖出他所知的一切,喉头上下滚动,像是吞了艰涩的铁块,发不出一点声音。
心口有什么涌出来,炙热滚烫,直冲眼眶,把眼尾都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