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蘿衣沒精力管卞清璇的古怪,把卞翎玉的傷給涵菽形容了一下。
涵菽頂著一張高冷的臉,直截了當道:「若真是蒼吾獸,那就不必治了,橫豎都是一個死。」
「……」
「但若是其他妖獸咬傷的,你從丹閣領些昊元丹讓他服下,養一段時間就能好起來。」
事已至此,師蘿衣只能相信卞翎玉說的話,傷口並非蒼吾獸咬的,她拿了涵菽的手諭去領丹藥。
明幽山對于丹藥管控嚴格,弟子們領走哪些丹藥都會登記在冊。巧的是,方才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卞清璇也去了丹閣里。
她守著一個丹爐,旁邊幾個師兄喋喋不休在關懷她的傷勢。
「師妹身上的傷這麼重,到底是哪個歹毒的傷了你,說出來,師兄給你報仇。」
「對,咱們丹閣也不是好惹的,打不過,咱們就給他下腐肌丸,碎骨丹!」
師蘿衣剛好一隻腳踏進了閣樓,發現他們口中的「歹毒」之人恰好是自己。
師蘿衣瞥了一眼這幅違和的場景,不得不再次懷疑卞清璇身上有種神秘的力量,誰靠近她,誰仿佛就會變傻,成她手下紙人。
若是八歲的丁白,還會相信卞翎玉中了妖毒才會變成這樣。
丁白顫巍巍走到卞翎玉臥房外:「公子,蘿衣師姐離開了。」
師蘿衣的步子頓了頓,下意識的,她警惕地看向卞清璇。師蘿衣覺得頭疼,偏偏在這個時候撞見這幅場景,若卞清璇柔柔弱弱來一句不怪師姐,都是清璇自己的錯。恐怕她身邊那些瘋狂的弟子也不會給她昊元丹了,像他們說的,會給她一瓶腐肌丸。
而從他身上伸出來的骨刺,正洞穿了蒼吾獸的心臟,把蒼吾獸死死釘在地上。
師蘿衣取了丹藥路過她,卞清璇仍然沒有抬眸。卞清璇的師兄弟許也覺察到了不對勁,沒有再絮絮叨叨去打擾她,各做各的事,一個個在卞清璇面前,安靜得像小綿羊一樣。
師蘿衣自身難保,也救不了這群人,拿了丹藥就重新回了卞翎玉的院子。
師蘿衣只好把丹藥交給丁白,細細叮囑他餵給卞翎玉吃。丁白點頭如搗蒜,收下了丹藥。
卞清璇不吭聲,師蘿衣拿丹藥就出乎意料地順利。
滿院子的梨花樹,在靈力暴動下全部枯死,連往日去廚房偷米的老鼠,也全部化成了黑灰。
丁白看了他一眼,只見卞翎玉半邊臉都覆蓋了銀白色的鱗片,放在被子外的手,哪裡還有原本修長的模樣,那分明是一隻銀色利爪,鋒利程度極為可怖,輕輕搭在被子上,就把被子劃破。
卞翎玉冷冷地應了一聲。
如今過去三年,丁白也沒了那般好騙,一看卞翎玉這個模樣就不正常,不可能只是中了毒。
師蘿衣道:「我之後再來看他。」
師蘿衣一離開,丁白躡手躡腳地回到院子。
「你也走,留下會死。」
昔日在明幽山作威作福的蒼吾獸,無力趴在地面,哼哧喘氣,瑟瑟發抖。
丁白張了張嘴,想起屋子裡那位的情況,還有那隻蒼吾獸,小臉泛白,真想說師姐你快跑吧別來了,但他不敢說出真相,也不敢替卞翎玉拿主意,生怕被屋裡那位的骨刺殺了,苦著小臉點點頭:「師姐你晚幾日來也沒關係,我會好好照顧公子的。」
火光跳躍在卞清璇身上,她看了一眼師蘿衣,臉色冷冰冰的,沒有像以前一樣給師蘿衣下絆子,反而率先轉開了目光,重新盯著丹爐。
一來一去,天色已經晚了,丁白落了鎖,她敲門,示意自己想去給卞翎玉送藥,一向爽快的丁白,這次支支吾吾:「師姐改日再來吧,公子睡下了,不見客。」
這一幕明明看上去很可怕,但丁白卻莫名覺得怪誕而華麗,像是祭祀般神聖莊嚴。卞翎玉身上的鱗片,泛著美麗冰冷的光澤,竟比世間最溫潤的玉石還要好看,吸引人想去跪拜。
丁白膽子不大,他和卞翎玉相處了三年,雖然有些感情,可是這點感情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他張了張嘴,訥訥道:「那……那我給公子添好炭盆再走。」
卞翎玉閉著眼,沒理會他。
丁白小心翼翼過來,熟練地在屋裡生了炭,又吹熄燭火,最後把丹藥放在了桌上。
小孩跑出去,猶豫良久,在門外對著卞翎玉磕了一個頭。磕頭聲響在黑夜中,擲地有聲,丁白最後看了一眼卞翎玉,跑出了院子。
今日是初一,原本是卞清璇送丹藥的日子,但卞清璇沒有來。師姐一直說公子執迷不悟。昨夜他們反目後,卞清璇已經不會再管公子了。
丁白很早就隱約感覺到,在宗門中,師姐認可的人,才能活得好,而今師姐想要公子跌入泥淖。自己留下師姐或許會殺了他,這不是開玩笑。
小少年走進黑夜中,最後回頭看了眼院子,心裡難免也有幾分悵然,不知道他今後怎麼過。
公子,保重,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離開卞翎玉沒看一眼,卞翎玉只睜著墨灰色的瞳,看著天邊。
天幕泛著冷,今夜看不見月。
卞翎玉對丁白沒什麼感情,當年他母親抱著弟弟離開,卞翎玉都不是很傷心。
母親說,他們這一族,都是冷心冷清的怪物,除了對伴侶的占有與禁錮,冷漠得令人髮指。她還詛咒他,長大後,永遠也不得所愛。
滌魂丹殘餘的作用抵不過蒼吾獸的毒,卞翎玉才會顯出真身,之後他會慢慢變成先前那個體弱的凡人。
至於師蘿衣,他闔上雙目。卞清璇總說他在望著鏡花水月,但卞翎玉其實從未期待。
卞翎玉很清醒,他這幅逐漸殘破的軀體可以帶著尊嚴變老,可以死去,但不可以像父親一樣,忘記職責,發瘋發狂。
在隕落之前,他必定得先殺了那幾個墮天的畜生。這才是他該做的事,他惟願師蘿衣能走得遠,也只能看著她走遠。
他銀瞳清冷,不化蟾已經死了,從他手下逃竄的只剩朱厭之魂。
師蘿衣本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去探望卞翎玉,沒想到第二日傳來噩耗,花真夫人仙逝了。
花真夫人是衛長淵的母親,年輕時為了救衛父,中了劇毒,之後身體一直不好,衛父為了讓她活著,尋了不少靈丹妙藥,拖了這麼些年,終於在昨夜病逝。
師蘿衣得知以後,連忙與茴香前往衛家弔唁。
臨行前,她托人告訴丁白,說自己會來就去探望卞翎玉。卞翎玉目前有卞清璇照料,想來不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