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日的到來,師蘿衣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看著神情感傷的茴香,她安慰道:「沒事,我和父親都知道皇城總會易主,如今南越屬於趙術,他確實有處置宮殿的權利。我們一會兒把母親的畫像拿走就好,住在客棧也是一樣的。」
茴香生怕師蘿衣傷心,畢竟這裡是師蘿衣幼時的家,見師蘿衣確實不是很在意,她心裡多少得到些許安慰,點了點頭。
師蘿衣怕裡面這位娘娘把母親的畫像撕了,打算現在就拿走。
她推開門,裡面的人沒有防備,齊齊看過來。
屋子裡燭火明亮,隔著一塊屏風,一位衣著華貴的年輕妃子臥躺在美人榻上,如嫩蔥的手正把玩著一枚鴿子蛋大小的鮫珠。
鮫珠也是綰蕁宮裡的,當初綰蕁和皇帝舅舅廢除了豢養鮫人的律法,鮫人族首領親自贈予綰蕁這枚鮫珠以示感謝,綰蕁鎖在了柜子里,一直沒有拿出來過。
而今鮫珠在妃子掌心,這位娘娘過來差不多把宮殿翻了個遍。
聽見有人進來,妃子怒道:「你們是哪個宮的,沒有本宮的允許,膽敢擅闖,還有沒有規矩?」
師蘿衣還未答,倒是站在屏風外、一個年邁的太監揉了揉眼睛,「唉喲」一聲,連滾帶爬到了師蘿衣跟前:「是不夜仙子回來了!奴才給仙子見禮,貴妃娘娘初初入宮,不懂宮裡規矩,這才冒犯綰蕁公主故居,奴才給仙子磕頭,仙子勿怪。」
貴妃心裡得意趙術對自己的愛意。
因此,貴妃得知來人是師蘿衣,由一開始的心驚,變得冷靜下來。
軟塌上的貴妃驚疑不定,隔著屏風,模模糊糊,她看看諂媚的年公公,又看看師蘿衣的身影。
貴妃想通以後,生氣地看向李年這個死太監。
他目光專注,隱帶痴迷,貴妃現在想起來也一陣臉熱,這些東西給了她跋扈囂張的底氣。
後宮女子無不咬牙切齒地艷羨,加上趙術以前本不怎麼重欲,他忙於朝政,有時候一月才去後宮兩次。但貴妃來了以後,幾乎日日承歡。
貴妃走近,師蘿衣也恰好抬眸。
她繞過屏風,蓮步輕移走到師蘿衣面前,打算打個招呼,算作南越的女主人給不夜仙子見禮,意思意思賠個罪。
可是這三個月,趙術把她寵壞了,聽說新君暴虐,一開始她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沒想到三月以來,她日日承寵,趙術不僅重話都沒說她一句,還要什麼給什麼。
貴妃今年才十六,因為傾城之貌,從小在家就被金尊玉貴地寵著。如今趙術又這樣疼她,她確然自傲。
師蘿衣垂眸,想起來太監是誰,似乎叫做李年,宮裡都叫他年公公。李年十三年前就在這宮殿負責灑掃,如今模樣沒有大變,只蒼老了不少。
修士不怎麼幹涉人間之事,師蘿衣就算生氣,也不會把自己怎樣,何況綰蕁都死好幾十年了,如今整個南越,是她家陛下的天下,自己進來看看又有何不可?
只有她知道,歷來帝王不可能屈居女子之下,而趙術,就連床笫之間,也試過讓她帶著面紗在他身上……
「年公公?你起來說話吧,不必這樣,我沒有責怪誰,來拿一些東西就走。母親的畫像還在嗎?」
李年是守著這宮殿的太監,不知為何,趙術對他還挺器重。方才自己進來,這李年對著自己就只會板著臉說:娘娘這個不能碰,那個不能碰。
如今對著師蘿衣,像一隻搖尾巴的狗。
貴妃無法看清師蘿衣三人的面容,聽到他們的對話,貴妃才意識到來的人是誰。竟然是綰蕁的女兒,不夜山的那位小公主!
按理說凡人對修士怎麼說都有點敬畏之心,若三月前,這位貴妃也會。
皇朝歷代,就沒有哪個女子入宮才三個月,就從小小的貴人一路升到貴妃。
前幾日她讓人打死一個勾引趙術的宮婢,恰好被趙術撞見,貴妃心裡忐忑極了,抖著唇就要解釋,沒想到趙術眉頭也沒皺,只凝望她的臉:「莫怕,愛妃高興就好。」
貴妃伸出手,讓宮婢扶著自己下美人榻,她這會兒回過神來,倒是頗為好奇當年名動天下的第一美人綰蕁,生出來的女兒有幾分姿色,比自己到底差是不差?
年公公一張臉笑成了菊花:「已經十三年了,仙子竟然還記得奴才,這可是奴才天大的福分。畫像應當就在裡間,奴才馬上去給仙子找。」
貴妃怔住,燭火下的藕荷衣裙的少女明眸朱唇,美得不可方物。
任貴妃如何揣測,也沒想到這是一張遠非自己可比的臉。她臉色難看,終於知道為何當年連修士都想求娶綰蕁。
另一道目光落在貴妃臉上,隱帶冷意,貴妃看過去,發現是一個銀白衣衫的清俊男子。他冷冷地盯著自己的臉,目光冷得令貴妃有些害怕,她下意識後退兩步,宮婢趕緊扶住她。
師蘿衣從李年口中女子才進宮不久,就被封為貴妃,心裡也十分驚訝。看著眼前的貴妃,師蘿衣總覺得有些眼熟。
師蘿衣微微蹙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貴妃的眉眼,有三四分自己的影子。
但師蘿衣不是個自戀的人,她前世今生都倒霉得很,幾乎沒人愛她,她也不會想多,只和貴妃說:「我來拿我母親的東西。」
貴妃囁嚅著唇,在卞翎玉的目光下,這會兒不敢說話了,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師蘿衣回房拿畫。
師蘿衣打開長長的木匣,鬆了口氣,好在父親為母親畫的畫像還在。箱子上加了禁制,凡人無法輕易打開,這是母親生前最喜愛的東西,綰蕁叢生到死都遵循著人族的習俗,唯有這幅畫,她願意讓道君加上禁制。
畫中是綰蕁第一次見到師桓的場景,她一直放在自己抬眸就能看見的地方,也因此道君這麼多年也沒有移動,他一直試圖保留綰蕁生前的痕跡。
師蘿衣抱上木匣,和一旁的貴妃頷首:「煩請替我轉告南越陛下,我從宮殿帶走了一幅畫,宮殿和其他東西,陛下可以隨意處置。」
貴妃看著她,臉色不怎麼好,胡亂點了點頭。
天色已經很晚了,師蘿衣想讓卞翎玉好好休息,他好不容易被自己養出點健康的模樣,她拿上木匣把仙車召過來,打算就近在人間找一間客棧,明日去皇陵祭拜母親。
趙術趕過來時,師蘿衣已經離開了。
宮中四處都是他的人,從明德殿來的路上,他就已經聽心腹說了綰蕁故居發生的事。
貴妃方才被卞翎玉冷漠的目光嚇到,又因見了師蘿衣受到打擊,這會兒看見趙術匆匆趕來,衣袍都被夜風吹亂,還以為趙術擔心自己受刁難。
貴妃滿腹委屈,她撲進趙術懷裡,倒是還有點腦子,不敢告修士的狀:「陛下,臣妾只不過想進來這宮殿看看,這群奴才就千般阻攔,還對臣妾不敬,陛下幫臣妾好好教訓他們嘛。」
她並沒有看見趙術臉色陰沉,還有眸中的冷意。
她沒看見,年公公看見了,年公公俯首於地,心裡湧出對貴妃的一絲同情和嘲笑。
趙術並未答她,只冷道:「都出去。」
戰戰兢兢的宮人們見陛下沒有因為貴妃告狀就處罰自己,鬆了口氣,連忙出去。
貴妃蹙眉,不太能理解陛下這次為何不再順著自己,她從趙術懷裡退出來,結果看見了一雙陰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