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蘿衣一早就覺得姜岐聲音耳熟,去救茴香的路上,才想起來自己在哪裡聽到過。
她前世因心魔叛逃後,被下令追殺,重傷下逃到了萬魔窟附近。幼年的陰影讓她不敢再寸進一步,那時候,就有個戴著鬼臉面具的男子,笑盈盈地問她:「為何不再往前了?」
他肩上蹲坐著一隻白足赤尾的小魔物,小魔物長得很奇怪,像一隻猴子。他的身後還有許多魔魅,魔魅們以他馬首是瞻。
他們喚他大人。
魔魅感知到他的心意,邀功般把師蘿衣捆了,綁到他面前。師蘿衣掙扎道:「放開我。」
她知道世間有些修為高深的魔修可以馭使魔物,還能吸食他人的靈力。師蘿衣以為戴著鬼臉面具的男子要吸食她,沒曾想他只是用兩根冰涼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端詳著她的臉:「你與你父親,倒是長得不像。雖說禍不及子女,但前提是惠不及子女。不夜山的小仙子,你這一生,未免也太幸福了些,不知他人苦楚。」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他笑了笑,「你聽不懂便罷了,放心吧,我不會殺你,你可得好好活著。最好活到你父親醒來的那一日,我很好奇,身為正道魁首的師桓,若有一日醒來,舍不捨得殺了自己墮魔的寶貝女兒呢?」
說罷,他問她:「你選擇跟我去萬魔窟,還是繼續流亡?」
師蘿衣不願承認自己是個魔物,她最後逃離了萬魔窟。
而今把事情串聯起來,師蘿衣看向姜岐。
但或許男子沒想到,後來出現的銀白妖獸,給了師蘿衣能夠暫時壓制心魔的功法,讓她能控制殺人的暴虐。師蘿衣最後寧肯死在破廟,也一次都沒再回過萬魔窟,她不願與邪魔為伍。
師蘿衣也終於明白,前世自己叛逃之前,那些屍身並非自己所殺,因此她才沒有一點印象。是姜岐殺了人,嫁禍給自己。他一開始就和宗主一樣,想要自己聲名狼藉,只不過這一世死的人,陰差陽錯變成了張向陽。
「我父親去不夜山跪了十日,最後用真火燒死了自己明志。但我們等來的是誅殺令,那日修士們衝進我家中,把苦苦與魔種對抗的母親和族人,全部屠戮了個乾淨。他們那時……滿臉的淚,還不是魔啊。」
他說到最後,聲音喑啞,眸中既快意,又顯得惡毒。
姜岐說著說著,唇邊揚起笑,眸子裡卻是刻骨的恨意:「我也曾像你和衛長淵一樣,少時美滿幸福。可不過一夕之間,我什麼也沒了。多可笑,母親死的時候,還不忘把救命的靈藥,給她的廢物兒子。」
「你可知道十年前的定柳村慘案?」
「你厭恨我爹爹?」
師蘿衣也想要一個答案,為何前世今生,總有人想要她入魔:「我爹爹做了什麼,你這般恨他?」
「可這有什麼用呢,我什麼都做不了,在這修真界,弱本就是一種罪過。天下間既然覺得邪魔罪不容誅,那我便以仙的身份,去行邪魔之事。而你,師蘿衣,既然入魔和殺伐是不問因果的罪孽,師桓又已沉眠妄渡海,你就代替你父親,替我姜家問一問這世道,接受天道的審判吧。」
師蘿衣蹙起眉頭,這件事她倒還真知曉一二。據說當年有位修士,屠殺了滿村的百姓。但個中緣由,她並不清楚。
「他們找到了靈藥,卻遭到魔修覬覦。那群魔修,在我母親和族人體內種了魔種,將他們引入了生死陣。」
師蘿衣全身被真火灼傷,火辣辣的疼。她忍著痛沒吭聲,沒有想到十年前定柳村慘案,竟是因為這樣。怪不得姜岐要讓自己在茴香和百姓中做一個選擇,他想看自己和他父親一樣,殺死百姓。
男子只是望著她的背影,竟然真的沒讓人去追。
「是,我父親救出母親和族人,殺了所有的村民。他自知罪孽深重,自廢修為,願意赴死,只求修真界放過我母親和族人。他們並非自願被種下魔種,我母親和族人心地善良,也沒本事,不會禍害蒼生。」
姜岐唇角的笑消失了,變得冷冰冰。他似在打量師蘿衣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情,但看到石床上的陣法,少女蒼白無力地被他鎖在之上,儼然已經成了他的階下囚,他又笑起來,乾脆承認了:「是。」
「什麼時候想回來了,我就在這裡等你。」他低笑道,「去吃點苦吧,見一下……這修真界多麼殘忍。」
師蘿衣抬眸看他,艱澀道:「生死陣的另一端,是整個村子的百姓?」
姜岐見她不說話,起身踱步到桌邊,用一種譏嘲的語氣道:「也是,世人只記得十年前妄渡海的道君多麼威風,自然不記得區區定柳村那個發瘋的修士和一百五十二條人命。更何況師桓那般護著你,這樣污穢的事情,自然不會說與你聽。」
姜岐倒了一杯茶,緩緩道:「我姜家沒落,十年前,我因在外歷練,重傷不治瀕死,我父母和族人為了給我尋靈藥,進了秘境。」
可姜岐萬沒想到,師蘿衣寧肯拉著他一同葬身真火,也不願拿起神隕刀殺死陣中女子和嬰孩。
可姜岐口中的真相,卻和師蘿衣的記憶有衝突。師蘿衣說:「不是的,我記得十年前,確實有修士上門來求情,那一日我從半山回來,看見父親眉眼惋惜,我在門外,聽見他下令,說將涉事之人封印在冰谷中,待他從妄渡海回來,想辦法替他們取出魔種。」
她清晰記得,父親當時下的並非誅殺令。
下一刻,臉頰被人捏住:「撒謊!」
姜岐目眥欲裂:「你父親道貌岸然,只圖聖名。你也滿口謊言,令人噁心!」
師蘿衣被捏疼,但還是堅持道:「我沒撒謊,我爹爹不是你口中那樣的人,我就是聽到了。」
兩人對望良久,一個背負了十年的恨,為此甘願與邪魔為伍,來向這世間問一個公道。另一個寧死也不信父親是心狠手辣之人。
師蘿衣確定自己沒聽錯,那一日她在門外,看見父親滿目愴然,不住嘆氣,而後她還在不夜山看見了研究魔種的典籍。
當時帶著師桓命令去的修士,還跑得很快,生怕去晚了出事。
可後來父親前往妄渡海,再沒能回得來。
姜岐掐住師蘿衣的脖子,漸漸失控。師蘿衣的話,他半個字都不相信,若師桓沒有下令,那他的家人是怎麼死的?他從小天賦不高,被靈藥救活後,哭到嘶啞,嘔出鮮血,想去找師桓報仇。
姜岐一路奔向妄渡海,傷痕累累。他本就存著赴死的想法,卻意外撿到了出逃只剩殘魂的朱厭。
他懷著滿腔的恨,用自己的心頭血哺育朱厭,冒死與它定下契約,若成功他就是朱厭的主人,早晚能殺了師桓。若不能成功,大不了就和朱厭一起死。
最後姜岐賭贏了,朱厭認他為主,從此他可以使用朱厭的三成靈力。
姜岐開始遊歷天下,四處去找哺育朱厭的東西,他還去了南越,一眼就看出小皇帝對師蘿衣有意,他輕而易舉當了國師,引著皇帝入歧途,姜岐本來就沒打算讓南越長存,畢竟南越是師蘿衣的母族。
他的族人死了,她的族人也不可以活。
就讓南越湮沒在歷史中,和他族人合葬。
他眉眼狠戾,笑道:「師蘿衣,給我認錯,承認你父親就是個虛情假意,噁心透頂之人!我就鬆開你。」
若是師蘿衣自己,與姜岐尚有一戰之力,但她不可能打得過有朱厭三成靈力的姜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