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蘿衣看到卞翎玉,心裡舒了口氣。
這幾日卞翎玉不在,她覺得整個神殿都變得怪怪的,尤其是後彌和大祭司對自己的態度。
他們原本對自己報以審視警覺,十分嚴厲,仿佛隨時等著揪自己的錯處。然而從前幾日開始,師蘿衣發現自己的處境悄無聲息發生了變化。
以往卞翎玉的宮殿雖恢弘卻冷清簡潔,一如卞翎玉的性子。這兩天不斷有人往神殿送一些女子長住才有的布置。
從輔助修煉的法器,到可以觀看下界的透世鏡,甚至細微到淨手的蓮花冰霧盆……種種精巧的小玩意,應有盡有。
師蘿衣還收到了幾顆小金豆,灑在地上,會出現神仆。這些僕從只聽她一個人的話,甚至還能捏臉!導致師蘿衣玩物喪志地給神仆捏了半日臉!
晚間她遺憾收手,開始痛心疾首反思自己:怎麼能被這些糖衣炮彈侵蝕?如今自己身份不明,卞翎玉也不在神殿,萬一這些老臣寧願和自己同歸於盡,也要把自己這個「禍害」給弄死呢?他們送的東西,她再好奇也不可以碰,包括那個驅動可看下界的透世鏡。
這些仙器個個力量非凡,若突然炸開,或者金豆子僕從們捅她一刀,她估計躲都躲不過去。
神侍見師蘿衣不玩了,又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可以去走走?」師蘿衣驚訝不已,她知道後彌悄悄下了令,讓人看著自己,別讓自己跑到神殿的要地去。
——救命,神殿好可怕!
今日卞翎玉終於回來了,師蘿衣感動不已,連鞋子都沒穿好,撲到他的懷裡。
大祭司們原本只想在神君回來前,儘量讓師蘿衣高興些,或者讓她覺得神殿溫暖,住著也不錯。沒想到這樣反而嚇到了師蘿衣,讓她連門都不給神侍開了。
以前師蘿衣在眾人眼中是個小奸細,如今卻簡直是他們所有人的祖宗。
神侍們無可奈何,後彌和其他大祭司焦急等在神殿外。
貢信失笑:「你們現在知道急了?當初怎麼對人家姑娘的,獨獨不給她東西吃,讓她住在最偏遠的地方,還沒人同她說話。說不定在青玹那裡,她過得都比咱們神殿好。」
卞翎玉懷裡猝不及防撞進一個軟乎乎的身子,讓他神識都凝滯了幾瞬,他有些生澀地回答她:「我以後會快些回來。」
他如今一想到師蘿衣很有可能是妄渡海的沉眠的那位,就十分不安。倒不是怕師蘿衣將來報復自己,後彌等人願意承擔一切懲罰。但大家怕師蘿衣不再喜歡神殿,或者因此對神君不好,更甚至最後發現神殿還不如北域,乾脆回北域去。
師蘿衣沒找卞翎玉告狀,她不至於不體諒老頭這點為神殿操勞的苦心。以卞翎玉寬和冷淡的性子,有一群衷心的臣子護著,他不計較的事有人計較,不是一件壞事。
「這……都是老夫的錯。」後彌嘆氣,本來就白的頭髮,愁得又多白了幾根。
師蘿衣:「……」她搖搖頭,闔上殿門,道,「都不需要,我要休息了。」
「您真的不想走走嗎?」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們神君青澀遲鈍,如果師蘿衣願意,她很輕易就能傷害他。
沒成想她拒絕後,神侍們隔幾個時辰來問詢一次。
師蘿衣閉門修煉了兩日,她幼時在皇宮聽宮女們說,死刑犯臨死前,能吃一頓豐盛的斷頭飯。她總有種卞翎玉的臣子們要給自己餵斷頭飯的感覺,以至於休息都沒敢睡沉,一直在等卞翎玉回來。
「你怎麼才回來啊。」她嗓音夾雜著睡意,聽上去難得帶著三分委屈。師蘿衣並未穿外袍,神殿溫暖如春,她裡面穿著一件藕色的小衫,單薄得幾乎能看見裡面纖細的手臂。
「她不喜歡我們的東西?貢信,你再問問阿盈,可還有什么女子心愛之物,再送去試試?」
「您有什麼需要的嗎?可會覺得無趣?」
神侍說:「當然可以,我陪您走走吧。」
師蘿衣想了想,怕他們有什麼壞主意,於是她搖頭:「不去。」
「您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天道保佑,這少女若真是命定的小神後,別傷害他們的神君吶。卞翎玉少時已經過得很苦,不該因為他們的錯誤,被少女記恨厭憎。
其實他已經回來得很快了,換作旁人,至少得七八日,卞翎玉日夜兼程,期間不過才花了三日。
卞翎玉垂眸,看見少女軟軟的發頂。他頓了頓,剛抬起手,在觸到她纖細的腰肢前,少女卻突然鬆開了他。他抿了抿唇,若無其事將手默默收了回去。
「事情都辦完了嗎?你有沒有受傷?」師蘿衣感受到卞翎玉身上的寒氣,偏頭打量他。生怕他就像以前一樣,疼也不說,其實身上到處都是窟窿。
「沒有。」
師蘿衣見他確實沒受傷,這才拉著他去休息。
但她沒拉動,神君不動如山。師蘿衣困惑抬眸,對上一張清冷如玉的臉,卞翎玉對上她明亮濕漉的眼睛,略微移開視線:「我先……沐浴。」
師蘿衣只當他愛乾淨,哪怕勞累數日,回來之後也想要好好洗漱。她自然不會反對,點點頭鬆開他。
師蘿衣已經三日沒有好好休息,她本來只是修士之體,在神殿生活會比神族困難許多,如今延遲湧上來的睡意,讓她盯著宮殿的麒麟花紋,迷迷糊糊地想:卞翎玉今日沐浴,好像比往常久許多。
大概是他向來喜潔,今日風塵僕僕,令他不適。
半晌,在師蘿衣快睡著的時候,身邊終於躺下了一個人。
師蘿衣睜開泛著水霧的眼睛看他,卞翎玉也恰好在看她,兩人四目相對,他抿了抿唇,用平淡鎮定的聲音道:「我……我好了。」
師蘿衣:「嗯。」她眨了眨眼,那就休息吧。
神床之下,銀色陣法熠熠,師蘿衣眸光溼潤而美麗。
在師蘿衣出現之前,卞翎玉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神後,兮窈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好的記憶,他對於神後一詞,懷著厭惡與排斥。
他甚至一度覺得後彌等人荒誕,讓神後進入神誕之地陪著他,在裡面延續神靈血脈,毫無意義,還耽誤他祛除魔丹。興許千年萬年後,他重傷或者面臨隕落,會冷漠地像桓麒一樣,將留下麒麟血脈守護六界當成職責,自己走向消散。
卞翎玉以為自己對這種事永遠不會生出嚮往和期待之意。但回來的一路上,他方覺並非這樣。
原本他不必那般消耗神力,等到天明才能歸來,但夜晚還沒過去,他已經回到了自己宮殿中。
正如現在,他等著師蘿衣動作。卞翎玉不知道自己先前是如何與她相處的,但刀修少女看上去爛漫大膽,她能三言兩語把後彌氣成那樣,令他當時聽著大祭司們談論事情,耳根都有些發燙。
但片刻後,少女眼睫闔上,她氣息平穩,就這樣在他身邊睡著了,甚至沒要他抱。
神君大人沉默良久,終於明白自己誤會了,她前兩日那樣說,只是為了氣氣後彌。他把師蘿衣的錦毯拉過來,蓋住了某個地方。
他這樣冷淡的人,胸口莫名都有幾分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