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玉无谬自百官中出列,长跪不起,只喟然道:臣与陛下共进退。陛下不退,臣死战。陛下若降,臣亦随。
此言一开,朝廷众官员亦跪了下来,直呼道:臣与陛下共进退。
锦帝站在皇座前长叹一口气,半是欣慰,半是苍茫。
几百年的王朝在几月之间骤然倾颓,曾经繁华如过眼云烟,王庭不复,天下改朝换代。
锦帝被降为锦王,画地而囚,陪在他身边的,单单一个玉无谬而已。锦帝为早产子,身体多病,以往有御医精心调理着,没出多大事。但如今经过了这许多事,又享不到以往的精心照料,竟是一病不起了。
玉无谬跪在床边低眉垂泪,锦偏幽见此心绪难明,只叹道:无谬,这是我的命数,只可惜连累了你,陪我被圈在这一宅之地。若我去了
陛王爷,玉无谬抬起头,眼中含泪,蓦然截断了锦偏幽的话,王爷,你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锦偏幽微微勾起唇角,挥手让玉无谬退下了。
锦偏幽自然是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了。上个世界他死在了初冬里,本以为一切都尽了,却没想到转眼间投身到了皇家。
这依旧是一个小说世界,末世里由于兄弟背叛而死去的启皓九,穿越到了古代王朝,顺应天下势,揭竿而起,掌天下权,睡天下美人。
锦偏幽接受信息后,本想坐等死亡。但皇家的权责一旦背上,他竟不能坐以待毙了。他小的时候试着改变父皇,长大后试图改变王朝,全都失败了。不过这样也没关系。上天自有命数,尽人事,听天命吧。
启帝在皇宫里与美人翻云覆雨,脑海里却总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天锦帝投降的场景。
锦帝一身银边素衣,身姿羸弱。当着敌军和众官倏然下跪,拜倒在他身下。当时下着雪,雪花飘落,世界都有些模糊了。但启帝却忘不了那张脸,淡而柔弱,貌若好女。
恍惚之间,启帝只以为脚下的人是随风而飘的雪,他久久伫立,没有动弹。锦帝以为启帝是想羞辱他一番,也没动静,只安静地跪着。时空久久的凝固了,有老臣泪水盈睫,心里直道:君辱臣死,君辱臣死
陛下。身下新封的妃子娇喘一声,拉回了启帝的思绪。美人面色微红,泪光点点,娇喘声声,柔弱无骨的腰肢搭在启帝手上。启帝身下一起,又开始了车马驰骋。只是渐渐的,身下女子的模样竟和锦王越发相似了。淡色的,柔弱的,恍若一缕轻烟,飘散没有痕迹。
偏幽启帝叫了一声他的名,身下的车马随机抵达了巅峰。
深院里,锦偏幽的身子慢慢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便和玉无谬一起沿着花园散步。正值寒冬,花园里的花都枯了,唯有几棵梅树傲然自立。锦偏幽见花欣喜,走进细细观赏起来。红的花瓣粉的花瓣,生长在树上,一朵朵,一簇簇,还有暗香环绕。
无谬,我想作画。
可王爷,你的身体才好一点,恐怕经不起劳累。
无妨。锦偏幽侧首一笑,梅花渐渐黯淡了,若是一直躺着勉强活命,倒不如早些离去。既然今天看见了这梅花,便是我同它有缘。
一片花瓣飘落,锦偏幽伸手接到了。他含着笑望着手中花瓣,继续道:有缘之人,做有缘之事。方不辜负这满袖暗香。
玉无谬站在身侧,低眉掩住了眼中情绪,只道一声:是,王爷。
玉无谬取来笔墨,摆好画桌,垂手立在一旁。锦偏幽抬起手腕,看着红粉花瓣,恍惚间看到了它们一年又一年的生长飘落。世事无常,江风依旧,在这一刻,那些惆怅倒都远去了。
唯有梅花,笔墨,天地而已。
一画还未作完,锦偏幽却倏地倒下了。手中毛笔坠落,墨汁溅起,纸上墨梅飘散,更添乌团。
而远处枝头,梅花依旧。只这一园天地更冷了。
第4章 天家恩宠
窗外的雪落了,纷纷扬扬,昼夜不歇。林翩依一脚踏进雪里,红缎重台履眨眼间就被淹没了。她抬起脚,又往前迈了一步。
走啊走,走了很久,才走到西院。西院里很安静,连扫雪的奴仆都静悄悄的,尽量不发出声响。林翩依却见不得这样的安静,她迅速上前几步,夺了奴仆手里的扫帚,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仆人惊慌地朝屋内看去,见屋子里没有动静,才小心地捡起扫帚,望向林翩依。
二小姐,你这是
林翩依抿着嘴唇,半晌才冷冷地道:我来叫大哥,去庆新岁。
二小姐大少爷已经睡下了。
睡睡睡!他一天除了睡还能干什么!林翩依咬了咬唇,把泪憋了回去,就算是个病痨鬼,也没有不过年夜的道理。他让我的脸往哪搁儿。
仆人有些为难地嗫嚅道:二小姐
屋内的大丫鬟剪烛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连忙出来了。
林翩依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后退。剪烛笑着迎上去,含笑道:二小姐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雪下得大,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差微碧她们来就可以了。
微碧,林翩依冷哼一声,恐怕她们来了,连大哥的面也见不着。
剪烛闻言轻抿了一下唇,片刻后又微微勾起了唇,二小姐,大少爷身子虚,大夫吩咐了不能见风。现下大少爷已经睡下了
怎么?林偏幽硬是金贵得很,我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想见他一面,还得提前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
二小姐
剪烛,身后的屋里蓦然响起了声音,叫住了剪烛。那声音清清泠泠,十分悦耳,只是虚弱得很,若不是这院子里安静异常,恐怕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是翩依么?让她进来吧。
剪烛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答了声是。随即侧首小声对林翩依道:二小姐,算我求你了。一定不要刺激大少爷。少爷他
林翩依后退一步,冷冷地看了剪烛一眼,冷笑道:我大哥的事,何时轮到你个丫鬟请求了。剪烛脸红一阵,白一阵,愣在原地,没再言语。
林翩依冷哼一声,越过剪烛径直进了屋。
屋右侧摆着张床榻,床榻上的人似乎才刚刚醒过来,他支起胳膊,勉强撑着自己靠在了床头上。
林翩依望向床榻上的人,极淡的唇,极长的发,脸上漾着不见天色的白,只一双眼眸黑得幽远。刚刚一直想说的话,不知怎的,倏地不想开口了。
大哥,林翩依往前走了几步,垂着眼帘望了过去,今天是年夜,我想跟你道声福。
好,翩依有心了。林偏幽轻轻笑了起来,却忍不住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