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览从偏门出了医馆,顺着正门前的林径往深山的方向走,不过几百步见到一处荒弃的小庙,他知道有很多住不起山镇客栈的病患会在这里等,若是今日医馆病舍有余,顾览一定会请他们到里面去住。
他推开裹满灰尘的破门,一尊只剩下半/身的佛像矗立在阴森森的黑窟窿里,佛像前的草席上半躺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叫花子,顾览走上前问:老人家,你在这里等了几日?
老叫花吓了一跳,蹭一下坐起来,像是根本不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顾览本尊,抬头望着他愣了片刻,又有些心虚地抓了抓蓬乱污脏的头发,语气竟十分的不客气:谁让你进来的,也不知道敲门知会一声?
顾览依旧平静从容,转身回到门外轻叩两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老叫花也依旧毫不客气:不能!
那我就站在门外说吧,老前辈,数月前医馆的人就已经见你住在这庙里,你若是看病的话也早该排上号了,怎么直到今天也不见前辈去面诊呢,难道是不信任在下的医术?
老叫花心中大呼一声惨,他这几月靠贩卖烟华馆的面诊名额赚了不少钱,本来准备等今天秋萝夫人付了尾金后收手,没想到被馆主亲自找来算账了。
他当了快一辈子的叫花,遭遍冷眼受尽欺辱,什么刑什么罚都不怕,但一想到马上要落进顾览的手里,真恨不得一头撞墙死了痛快,因为这江湖上无人不知,除了恶名昭著的娑婆堂,天下间最会折磨人的就属烟华馆主顾览了。
叫花咬牙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顾览似有些无辜,无奈地笑笑:哎呀,老前辈怎么这样想呢,在下只会救命,不懂杀/人。
血菩提(二) 盆满钵满
老叫花本来已经做好被顾览扒皮抽筋、油炸生煎的准备, 谁知他一不问责而不怪罪,反倒温温和和地把叫花请到了诊室。
顾览一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而后道:老前辈, 方才我看你走路有些不方便,是腿脚哪里不舒服吗?
叫花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只随话答道:早些年总在地上跪着行乞,膝盖骨不行了呗。
顾览浅淡一笑,并不直接戳破他的谎话:但是在下看前辈左腿却是好的,难道当年一直用单膝跪地的姿势吗?
老叫花糙树皮似的脸上乍青乍红,忍不住有些急躁:我喜欢怎么跪就怎么跪, 你管的着吗?
顾览挑眉,用笔尾挠了挠额边碎发,一副为难的样子:在下就直说了, 方才秋萝夫人要我代她向你讨回之前的定金来着。
馆主, 馆主,你大人大量,刚才全当叫花子我放屁。老叫花在江湖上混得久了, 见风使舵这一招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他见顾览今日客客气气, 丝毫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笃定此人是要用他叫花子的身份赚口碑声誉,自然要好声好气地对待他。
想来顾览这般有头有脸的人也不必和一个叫花置气,但是秋萝夫人不同,那是城里痞子王刘三赚黑/钱买来的小妾, 要是惹了他们,说不定明天世上就再也找不见他这个人了。
老叫花赔笑:馆主还想问什么, 叫花子一定好好说。
顾览抬抬手:劳烦将裤腿卷一下。
叫花刚一动弹,挂在腰带上的几条碎布轻飘飘地掉在两边,直接将整条腿都露了出来,通体黝黑,像是两支用了几十年的茶杯,锈着厚厚一层黑褐色的垢,在白日下竟闪动出富有质感的光泽。
顾览皱着眉仔细辨认,见他右膝上有道花蛇一样猩红的疤痕,心中基本明了:可以了,请坐好吧。
这就完事啦?叫花疑惑道。
顾览点头:嗯嗳,前辈这是要到哪里去,来来来,在下还有几句话要说。十几年前有个名头颇响的强盗团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叫做十三金,谐音拾散金。其手段残忍暴虐,专挑名门望族下手,尤其在江南一带作案频繁,一时间武林中人闻名色变,无不胆战心惊。
但这个团伙行踪诡异,每次犯案都精心筹划过,尾巴也收得十分干净,无论官府还是正道门派都对付不住,最后还是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才自相残杀,以至于完全销声匿迹。十三金中有一人号称红蚺怪手,据说专擅毒虫蛊术,被他袭击的人身上会留下猩红狰狞的蛇形伤疤。
那老叫花一改装疯卖傻的模样,刺向顾览的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凶狠:啰嗦这么多,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顾览执起案边一把素扇,绕在拇指上转了两转,悠然道:前辈这个年纪,又是江湖上的老人了,想必对十三金一定有所耳闻,不如与在下交流交流,有很多案子的细节在下很是感兴趣。
没那闲工夫,告辞。老叫花说罢立即起身,还没向外走出两步,只觉头重脚轻眼前发昏,又连连退回到了椅子上,恨恨地看向顾览,说起这些细节,你倒是比别人都清楚,不知道馆主还想要交流什么?
顾览笑道:前辈这是默认自己知情人的身份了?
老叫花清楚知道自己中了迷香,但是目光四下搜寻,竟然找不出那香源在何处,更不明白顾览是以何种方式让他中招的,两人走进诊室横竖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他却已经中了这么深,额头冷汗涔涔,连说话眨眼都觉得费力。
不错,我的确是知情人,但我不是十三金的人,老叫花十分吃力地缓慢说道,当年他们放火烧了我的村子,我躺在尸体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那红蚺老怪担心留下活口,就在村子里各处洒满毒虫,有一条钻进了我的右膝,我忍着锥心剧痛将那虫子徒手揪了出来,最后算是从阎王手里捡回一命,但这条腿从此也废了。
顾览笑而不语,边听边点头,等叫花停下许久才道:原是如此,看来是在下误会前辈了,顾览给前辈陪个不是。
你先给我解,解了这话未说完,老叫花一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廖雪婵听见动静走进来,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转身关上诊室门窗:馆主,这人要怎么处理?
顾览见她神情冷厉,语气间带着一股寒气,好像已经默认了要让这叫花人间蒸发似的。顾览抬手叫她放轻松:方才我突然想起来,先前破解过娑婆堂的十八种独门秘药,那册子你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廖雪婵道,能把这么要命的东西乱丢,恐怕也只有馆主有这般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