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
他一生最恐惧的东西大概就是品茶。
这个原因是很有道理的。
毕竟他曾经来公司和我把盏言欢。
齐秘书眼疾手快给他泡了杯世间难寻的冻顶乌龙。
从那以后,叶潮赢想起这件事,就悔恨自己没有看清楚我的眼神。
过了几天我又和伏燕栩在剧组相见。
彼时他坐在化妆间里,我站在化妆间门口。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等我坐在沙发上时他开了口。
他问我:你怎么多了几场戏?
这个问题问得好。
很明显,是我演技太好,所以编剧和导演惜才爱贤,特地给我多加了几场戏。
我这么回答。
可伏燕栩明显不信。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你又在狗仗人势的怀疑。
而且他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能因为沈总潜你,你就这么得寸进尺。
我无话可说。
这狭窄的化妆间里,我不知该庆幸四周无人,还是该感叹他疯得彻底。
但我还是不耻下问。
我问他:那要是沈总潜你,你就不会得寸进尺了吗?
是的。
我仿佛是他真真正正的情敌。
伏燕栩的眼神,果然变得更加复杂。
他宛似叹息般问:你能帮我介绍介绍吗,我要被潜了才能知道。
他真的太不要脸了。
他好肤浅。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们彼此无声对视。
一秒两秒直到化妆间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小风拎着两杯芒果汁站在门口。
风好大好大,她的声音也好大好大。
她尖叫道: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
她这么一说,四面八方围过来十几个人。
他们纷纷探头往里面看。
我倒是气定神闲,坐姿依旧优雅,甚至还对他们微笑表示随便看。
伏燕栩就不一样了。
他颇有种被逮到交易现场的窘迫感。
他二话不说把脸埋在了靠枕里。
我震惊了。
本来我这么坐着,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他这么一藏,乍看之下,我仿佛是个衣冠禽兽在欲行不轨。
再联想小风的那声尖叫。
在场十来位工作人员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臭流氓。
我心中巨震,瞳孔也想跟着震。
但实在震不了。
我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靠在沙发背上。
我气若游丝同伏燕栩讲: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实不相瞒。
此话一出,他们看我的眼神变了,看伏燕栩的眼神也变了。
短短两秒,在他们心中,故事已经从我是个臭流氓,转变成了伏燕栩告白被拒。
他们望着我的眼神,些许赞许。
可能是因为我太帅。
他们望着伏燕栩的眼神,些许同情。
最后编剧也被惊动了。
得知这一系列故事之后,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伏燕栩一眼。
然后失魂落魄地喃喃:是真的是真的
离谱。
太离谱。
我和伏燕栩相顾无言,唯有假装无事发生。
小风见了,惊疑不定,编剧看了,更是恍惚。
导演抚掌大笑:好、好好!就是这个表情,方士看到指挥使就是这表情!
副导在旁亦是连连点头。
副导说:对,就是这爱中带恨,恨中有爱,缠绵悱恻,又利落干净的感觉!
我怔了片刻。
那是我与伏燕栩难得的一次交谈。
我们之间多数相见,大多不欢而散。
他有他的执念,我有我的立场。
纵然偶尔有过一二共通之时,也不过是歪打正着、阴差阳错。
唯独这一次。
我离开暗室时,屋外夕阳已落,寸寸星光流泻而来。
我忽然停下脚步,侧头问他:你为何会当一个方士?
伏燕栩便笑着答我:方大人,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忌讳什么。
我不答话。
伏燕栩又道:其实我忘了。也许是某一日,风景正好,我行至山巅时,突然便有了这个想法。又或许是某一日,我偶遇了师父,他说我资质奇绝,最适此道,于是我便成了方士。
我静了一会儿。
我问:现在你认为值得吗?
伏燕栩抬起头看我。
他反问方大人呢?值得吗?
多年后我追忆起这一日,仍不明自己为何没有拂袖而去。
也许正如他所说。
是风景正好,是机缘巧合。
我错过千千万万凝视我的眼神。恶意善意从不追究。
唯独那一天。
我见到他的眼里
,盛满了亟欲被碾碎的温柔。
而我就站在原地。
第41章
那般感觉,远胜所有我曾经历过的一切。
我应他半句未尽之语。
我说:没什么值得。自然,也不曾有什么不值得。
昔年我执刀之时,早无什么志向抱负、热情冀望。
于我而言,那只是一条早就想要踏上的路。
路上的风景如何,最终抵达时会见到什么,皆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唯有那令我执刀的人。
他亦问我。
他问我若这世上的忠诚一共分为九等,你算哪一等?
我谈不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是以我也很坦诚地答。
不在最末,也不在最前。
正如我现在。既不认为值得,也不说这不值得。
不过是选择了想走的路。
就总得走到尽头,走到再无路可走。
我应罢也就继续追问:你又值不值得?
伏燕栩静了片刻。
他的目光仿佛落在很远的地方,空空落落而又飘渺。
他对我说:值得,非常值得。
那便是他与我最大的不同。
他有执着之事,信服之念,而我没有。
旁人说我忠君,我并无多忠心。
在他的这句回答里,我无端想起太子拉拢我时的种种许诺。
财权地位、名利荣华,我未曾有所动容。
可我仍旧应了。
就似我第一次面圣时那天。
我说,我不在最末,亦不在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