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陌北小心地翻开封面,空白的第一夜上,有一大片被晕染的墨迹。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整本书显然是被浸泡过许久,又重新被晾干的,都有些脱胶了,字迹相当不清晰,已经不能看了。
在他离开芮兹星的晚上,堤坝附近下了雨,雨持续了一整天。
贺松明应该在雨后才终于找到了他留下的告别礼物,男孩匆忙将已然浸泡完全的书拿出来,小心晒干,却再也无法看清上面他留下的字迹。
但贺松明应该也知道这是留给他的,因为这本书,阮陌北在离开之前说要借给他看。
什么不告而别,没发现任何留下的东西,全都是骗人的。
贺松明骗了他。
为了让自己心怀内疚,更加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阮陌北深吸口气,他留有字迹的第一页上除却晕开的墨迹,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手印。
虽然没能把告别的话语传递给贺松明,他留下的东西也给了贺松明足够的希望和盼头,让他明白自己并非不告而别。
也就能解释贺松明在重新见到他后并非冷漠敌视,而是高价将他买下。
书被浸泡,晾干又经历了十五年的时光,就算经过了特殊处理,也早就脆弱至极,严重的脱胶和磨损让它不适合再被翻看,只能放在书架的角落里。
之所以在最上层,大概是贺松明不想让他发现。
阮陌北小心地将书放回原位,他下了书梯,把□□推回角落。
贺松明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家,阮陌北心情现在已经平静许多,比起愤怒,他心中的庆幸要更多一些。
幸好贺松明真的发现了他留下的书,纵使没能看清上面被雨水模糊的字迹,也能明白他并非不告而别。
他,被贺松明整了。
阮陌北又仔细看过书架,上面有不少他曾经借给贺松明看过的书籍,在拥有资产和房子后,血族把那些书全都买了回来。
书架角落里放着文件夹,阮陌北打开,发现里面夹着贺松明四年级那个学期的成绩单,他曾经真心实意地夸赞过贺松明就算不听课成绩也能那么好。
短短三个月的孩提时光,就给贺松明留下了如此强烈的印象,以至于他疯狂复刻着曾经的痕迹。
得去好好质问贺松明一番才行,面对如山铁证,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阮陌北回到客厅,时针正一点点指向五点钟方向,按照常理,再过上一会儿,贺松明就会回家了。
阮陌北躺在沙发上眯了会儿,听到门被打开的声响,他立刻就醒了,却没睁眼,假装沉沉睡着。
脚步声逐渐靠近,一道身影站定在他面前,带着来自外界的寒冷空气。
血族俯下身,盯着沙发上沉睡的人类,阮陌北只穿了薄睡衣,手腕和脚踝都露着,领口的扣子敞着两颗,露出大片锁骨和带着项圈的脖颈,他的头发这段时间长了些,发梢遮住耳尖。
贺松明盯着阮陌北看了许久,注意着人类身体伴随呼吸起伏的频率,还有他睫毛在脸颊洒下的阴影。
他曾经也在阮陌北没醒的时候这样注视过他,但今天,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贺松明俯下身,在轻吻落在额头的瞬间,阮陌北睁开双眼。
贺松明:
血族整个人都僵住了,而阮陌北眯着惺忪睡眼,含糊对他道:唔,早上好。
早。贺松明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直起身,他还没脱下外套,从血族的身上,阮陌北清楚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阮陌北伸出手拽了拽他袖子,轻声问道,你去了哪里?
城里。找卡尔处理了一些事情。
家里的鸭血不够了吗?
是。
但我看冰箱里还有。
那些不够新鲜了。
贺松明在骗他,阮陌北本来也没想在贺松明的嘴里听到实话,阮陌北装作信以为真,没再追问,他松开贺松明的袖子,在对方转身就要离开时,道:伯纳德?
贺松明直接无视了阮陌北的乱喊,自从被阮陌北知道教名的事情后,人类就从来没再好好称呼过他。
《威利的夏天》,你有看过这本书吗?
贺松明脚步一顿。
记得那时候我还说要借给你,结果没来得及亲手交到你手上,就不得不跟随父母离开了芮兹星。
阮陌北自顾自地道:我还以为那份告别礼物这辈子也不会再出现了。
贺松明回过头来,血族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张,旋即被完美掩饰住了:你翻了我的书架?
想从最上面拿本书看,凑巧看到了而已。阮陌北坐起身,他自上而下地望着贺松明,气势上却不落对方分毫,阮陌北勾着唇,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看到我内疚很好玩是吗?
贺松明沉默片刻,把头偏过去,不去看阮陌北:这是对你不告而别的惩罚。
你想借着愧疚把我绑在你身边?阮陌北一下子将他的心思戳破,你就没想过会有被我发现的一天吗?还是说你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发现?
现在你是我的血奴,不管怎么样,你都必须待在我身边。
那你为什么要隐瞒找到那本书的事情?
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阮陌北简直要被贺松明的嘴硬给气死了,他沉默数秒,站起身:好吧,既然你是这个态度,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流下去的必要了。
阮陌北从贺松明身旁经过,径直上了楼,两人谁都没再言语。
阮陌北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换上衣服,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把袖珍手.枪,贺松明翻过他的行李,却没有收走这些危险物品。
把枪别在后腰,用长风衣掩盖住,阮陌北锁上箱子,下了楼。
贺松明仍然在原处站着,从他上楼起就一动没动,看着莫名有点可怜。
阮陌北能理解贺松明的心理,对方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自卑感在作怪,贺松明不觉得他们十五年前只有三个月的短暂相处能让自己安心待在他身边,就利用内疚感将他捆绑。
但能理解和愿意原谅是两回事。贺松明的性格并算不上好,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调.教一下。
听到阮陌北出来,贺松明望过来,人类目视前方,没有给他任何的眼神。
一直到阮陌北走到大门边,贺松明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去做什么?
出去走一趟。阮陌北拉开大门,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亲手打开大门。
往常的所有出行,都是他跟在贺松明的身后,时刻处在血族的控制范围内。
贺松明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想要抓住阮陌北,但他终究没有动弹,眼睁睁看着眉眼冷淡的人类离开了房子。
贺松明愣了一会儿,旋即猛然大步向前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外面天色已然大亮,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热烈的阳光让他忍不住抬起手遮住眼睛,所有被照射到的皮肤都感到一阵灼热的刺痛。
他看到阮陌北行走在阳光中的草地上,一步步离开了庭院,无比坚定。
就像被精心饲喂里的鸟儿终于逃脱牢笼,以迫不及待的姿态,再也不会回到禁锢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