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夏母和嫂子就赶到了医院。
一看她们就是匆忙赶来的,两个人脚上都还穿着居家拖鞋。
怎么回事啊?
夏母看着床上插着各种管子,脑袋上还包着厚厚纱布的丈夫,神情焦急又无措,你爸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脑出血啊?他没吃降压药吗?我让他带了啊!我天天提醒他吃的呀!是不是你惹他生气了?啊?是不是你又跟他吵架了?
夏郁垂着眼,嗯了声。
你还嗯!
夏母瞪大眼,气得在夏郁背上狠狠拍了两下,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恨恨地用气声道,你不知道你爸身体不好啊?我让你不要跟他闹不要跟他闹你看看现在!脑出血了!你现在高兴了?!
夏郁垂着头,声音很低地说:我没高兴。
你还说!
夏郁闭上嘴,没有再吭声。
他抿着唇,起身把病床旁的位置让给了母亲,然后站到床尾,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把父亲气出了脑出血。
三亚的时候吵得那么激烈,父亲声音大得像是要把房顶掀了都一点没事,这次居然只是听他说了几句,就气到血压飙升,脑血管破裂,直接倒了下去。
好在送医及时,做手术也及时,医生说不是很严重,至于会不会有后遗症,还得等他醒了再看。
想到这,夏郁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
明知道他身体不好。
明知道不见面最好。
明知道不该跟他吵。
可是
可是
一只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夏郁侧头:嫂子。
赵珮潆冲他点点头:你也不是故意的,别太自责。
夏郁胸口闷得慌,他此刻无比彷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医生说父亲这次情况还好,不是特别凶险,但绝不能有下次了,说一定要让他平心静气,让他别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难的就是这平心静气。
夏郁觉得父亲只要看到自己,情绪就无法平静,除非
他低头认错,听父亲的话不再做同性恋,去跟女生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做一个正常的人。
可这些他又绝对做不到。
这里面无论哪一项,都能让他疯掉。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看了眼。
【周鼎:老师找你聊完了?】
【夏郁:嗯,聊完了。】
【周鼎:现在在自由活动?】
【夏郁:没,我在跟老师讨论文化节的事情,我得画几幅作品出来,接下来还有的忙。】
【周鼎:好吧,我到上海了,刚放好东西,准备去训练场看看。明天就开始集训,训练的时候没法带手机,所以我训练开始前后都会发消息告诉你。】
【夏郁:好,知道了。】
你在和谁发消息?
夏郁抬头看着母亲,把手机收回口袋:妈,我跟你说下爸的具体情况吧。
之后几天,只要一谈到周鼎,夏郁就会转移话题。
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能搪塞就搪塞,不能搪塞就找借口下楼买东西,即使母亲求他说谎骗骗父亲,他也还是没有点头。
这几天父亲也一直没有彻底清醒。
他是手术后第三天睁眼的,有了意识,但每次都昏昏沉沉,醒来没多久就又睡了。
他每一次醒,夏郁都会躲到门外。
次数多了,就干脆一直坐在了门外,除非母亲叫他,他才会进去。
要不你先回学校吧,这里有我和你妈就行。赵珮潆端了杯芝麻糊递给夏郁。
夏郁接过,摇了摇头:我要不在这守着,他又得不高兴,说我态度不好,说我眼里没他。
赵珮潆笑了笑:你还真是了解他。
夏郁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头发该剪了。
夏郁抬手摸了摸发尾,看了眼道:我下午去。
话音刚落,夏母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不停冲夏郁招手:快快快,你爸醒了,他说要见你。
见我?
夏郁愣了愣,他情绪还稳定吗?
我看了那个仪器,应该是稳定的。
夏母直接抓住他的胳膊往里拉,快点快点,不抓紧时间你爸又要睡了。
夏郁被母亲拉得踉跄着走进病房,一抬头,就跟病床上躺着的父亲对上了视线。
父亲头上仍包着纱布,整个人肉眼可见得瘦了一大圈,脸上的皮肤更皱了,眼睛也一点没了力气,虚弱又苍老,看起来像七八十岁。
夏郁走到病床边:爸。
病床上的男人冲他缓缓眨了下眼睛,苍白的嘴唇也动了动。
夏郁会意,俯身贴耳。
我给你两个选择。
耳边的声音非常低,用的是气声,语气也淡淡的,不带喜怒。
可就这么短短几个字,却让夏郁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问:哪两个选择?
正常人,同性恋,你,你选一个。
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攥紧,夏郁一言不发。
前者,我们就还跟以前一样。后者,你就别别再来见我,大家,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一分钱,不会留给你。
夏远航吸了口气,费力道,你自己选,选后者,我立马叫律师过来,做遗嘱见证。
说完,夏远航闭上了眼睛:去吧,自己想,我给你三天。叫你母亲过来,我饿了。
夏母就在旁边,闻言立刻拿出了一直温着的鱼汤。
夏郁站直了身,沉默地看着父亲。
他想说点什么,可看着父亲头上厚厚的纱布和满脸的病容,又什么都不敢说,生怕父亲又进手术室。
他憋闷极了,胸口闷,脑子也闷。
几次张嘴,又几次闭上,最后他转过身,离开了病房。
这次他没有继续在外面坐着,而是去医院对面买了包烟,然后站在医院吸烟区的墙角一根又一根地抽着。
他一边抽,一边做着深呼吸,希望烟可以把胸口的浊气一块带出去。
然而越吸,胸口越闷,越不舒服,到最后他干脆把剩下的烟全部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坐在花坛边仰起头,闭上眼睛。
这里都是来吸烟的人,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愁闷,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一边哭一边抽。
情绪是会传染的,本来只有他一个在哭,后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夏郁听到了好几个抽泣声。
我爸肺癌,兄弟你呢?你家谁生病了?
我儿子烧伤,全身皮都没了。
我妈车祸,唉,没钱啊。
一个男人抹了把眼泪,看向坐在花坛上的夏郁:小兄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