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是出于强烈的个人意志来处理自己的事,那么唯一的去处,就是面前的这栋建筑。
因为中岛敦在加入港/黑之前,是在这里度过了全部十四年的人生。
这个猜测,在推开残破的院长室的大门后得到了证实。
发黄的墙壁上高高喷溅着发黑的血迹,座椅已经化为碎片,地板上清晰可见深深的并行爪痕。显然,白虎在此处肆虐过,并且大概率夺走了某人的生命。
尽管没能和当事人做面对面的交谈,但调查到这个地步,信息搜集已经足够。隐隐约约对那出悲剧有了预感的雨宫翠暗叹一口气,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
异能力,【演绎推理】!
无数的数据从蓦然睁开的双眸中滑过,像是纯黑的宝石中溢出星星点点的流光。敦提起过去时的畏惧和痛恨、对他冷酷严苛却又暗自加以保护的院方、二者冲突之下,眼前这幅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异能力的作用下,那些隐藏在细节处的画面被徐徐展开,描绘出不曾告知他人的真实。
【中岛敦为了摆脱幼年时的噩梦,在变强之后回来复仇,杀害了一直虐待自己的院长。】
【本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但却无意间从某些迹象中发现,那个魔鬼般的仇人、却也是一直暗中保护了自己的恩人。】
【而自己,刚刚手刃了他。】
以敦的性格而言,必定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遭受了极大折磨,以至于最终在恐惧之中沉沦、在恐惧之中麻木,最终极力压制自己的感情,化为太宰治手中单纯的锋刃。
但是,依旧使用着异能力的雨宫翠随即想到了另外一点。
一周目里太宰先生每次用这件事作伐,警告中岛敦要乖乖听话,都会说别忘了违抗我的命令会发生什么,也就是说,他事先警告过中岛敦不要回孤儿院,或者不要一时冲动对院长痛下杀手他知道面前的少年必定会后悔。
然而,敦君发现院长隐藏起来的另一面目不过是巧合,可能会就这么发生,也可能不会。
而安坐港/黑大楼中的首领先生,是如何得知千里之外、乃至于未来的事情的呢?
他先前和A世界的太宰治讨论这件事,简单以近乎玩笑的重生一说做了解释。但依据眼下的种种迹象看来,这不就像是
事先看过了剧本吗?
调查完毕的雨宫翠毫不停留地赶回横滨,在从黑蜥蜴小队成员的口中问出了游击队长的下落之后,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中岛敦正在沿海的某座仓库之中,对港/黑的敌人执行不留活口的杀戮任务。和他同行的是新加入的暗杀者,名为泉镜花的少女。
雨宫翠对后者知之甚少,只是依稀记得一周目中她和敦君关系不错,是一对配合愉快的默契搭档。
中岛敦作为游击队长,时常来首领办公室汇报任务,多少有闲聊一下的机会;而泉镜花没有那样的资格,自然和雨宫翠从未打过交道,甚至连照面都只有一两次。
这么说,小老虎这段时间刻意避开自己,也有交到了新朋友的原因吗?
雨宫翠啧啧感叹,颇有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喂大的崽终于学会了拱白菜的欣慰感。他一路赶到作为战场的仓库外,还未靠近大门,鼻间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没有贸然靠近,只是靠着路灯的柱子,在一旁默默等待着。约有十分钟之后,生锈的门轴发出嘶哑的吱呀响声,白发的少年在旁边小小的纤弱身影的搀扶下,艰难地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雨宫翠直起身来,细细打量着不知哪里有些违和的中岛敦,出声打了招呼。
晚上好啊,敦君,这次的敌人很棘手吗?
而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后者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扑上来撒娇、也不是嘤嘤嘤地哭着求抱抱,而是像看见了什么噬人的鬼怪一样,大惊失色地连着后退了两三步,同时右手飞快地遮掩住脖颈,把外套的拉链嗖地一声拉到了下巴上。
雨宫翠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冷汗直流的少年。
脖子上,有什么?
小老虎的眼神飘移,磕磕巴巴地试图转移话题:您、您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交给我处置就好,前辈您
他的心虚实在是太明显,雨宫翠不等那些客套话说完,就皱着眉头大步向前,一直把人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小小角落里。
泉镜花松开了搀扶着搭档的手,在一旁睁大圆溜溜的眼睛,默默地看着。
离得越近,就越能闻到中岛敦身上传来的厚重血腥气。后者牢牢捂着领口,死活不愿意松手让雨宫翠探查一下衣领掩盖下的小秘密,他只能内心猫猫叹气,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儿,才终于握着对方的手腕移开,轻轻拉下了几乎已经被血糊住的拉链。
在少年纤细洁白的脖颈之上,镶嵌着对比鲜明的狰狞的黑色项圈。
似乎是坚韧的皮革质地,约有两指宽,外缀的铆钉寒光闪烁,但从中岛敦的反应看,并不只是小众的饰物那么简单。
雨宫翠低下头来,食指小心翼翼地贴着中岛敦的皮肤滑动,感受得到对方心脏跃动着的不安节奏。
借着尚未凝固的鲜血的帮助,指尖从项圈的边缘稍微滑进去些,在皮革与脖颈之间触摸到了异样冰冷的金属物。
那是看似无害的项圈内部密生的尖刺,正狠狠刺入少年最为脆弱的要害部位之内,稍一挣动,便有可能造成致命伤。
雨宫翠在小老虎细微的呜咽声中收回了手,发问的声音非常轻。
你在我面前从未戴过是为了,钳制虎吗?
中岛敦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一味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是、是我太没用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办法自由操控,只能这样强行压制。对不起前辈,我没有想隐瞒什么的意思!
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面对这些痛苦,只是逆来顺受地一味忍耐着,甚至不敢找人帮忙舔舐伤口?
为什么被迫承担这些的,偏偏是你呢?
雨宫翠无声地、慢慢地呼吸着,等待胸口异样的窒息感过去。
一开始,当你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对你而言都没有意义。其他的人和物像是隔着屏幕放映的光影,自顾自地变动着,而你生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只在乎自己、也只需要在乎自己
直到某天,与周边的界限逐渐模糊,你有意或无意地选择了他人来构建自己的故事,与此同时,也成为他人的故事。
不再是触发台词以发展下一步剧情的RPG游戏,不再是屏幕上毫无代入感的平淡影片。少年伏在他怀里、明明想要哭泣,却偏偏用尽了所有力气压制着的抽噎声,这份体温、这份触感,这份感情乃至这一整个人,都是他所感受到的、无法否认的真实。
那就没有无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