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下意识摇头否认的少年按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接替他去走剩下的流程办完手续。
等到雨宫翠回来的时候,布加拉提已经倚靠在医院贴着冰冷瓷砖的墙面上,闭着眼睛陷入了小憩。
即使在睡着之后,眉头依然不自觉地微微蹙着。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卸下那副成熟姿态,看起来真正像个与年龄相符的少年。
雨宫翠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在一旁站住了。
因为过于疲惫而休息一会儿,在这种地方不可能睡得很熟。上前披件衣服的动静已经足够把人吵醒,他不想做这种多余之举,干脆就靠在长椅旁的墙上,娴熟地往嘴里放了根纸烟。
并没有拿出打火机点燃,只是用来消磨时间的习惯性举动而已。
乔鲁诺应该已经醒了,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冰箱门上贴着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突然有事出门的留言。尽管知道那孩子不是让人操心的性格,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挂怀。
他双手插在衣兜里,眼神放空,盯着面前虚无的某一点发着呆。
走廊上有几位病人家属急匆匆地大踏步走过,被动静惊醒的布加拉提猛地直起身子,看到一旁的雨宫翠之后,才缓缓放松下来,将右手五指插进发间,疲惫地吁了口气。
抱歉,我睡着了。
并拢两指将唇间的香烟拿下来,棕发的青年冲着他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简单谈起接下来的安排。
墓地已经联系好,葬礼时间暂定三天之后,至于要邀请的宾客名单,还需要你亲自拟定。手续已经办完了,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吧。
布加拉提垂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早上出门时还只是阴云密布,离开医院时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宫翠把格外沉默的后辈塞进车厢里,自己坐进驾驶室,利落地发动了轿车。
暖气打开之后,随着温度的回升,玻璃内侧逐渐蒙上一层模糊的白雾。
轿车朝着之前两人共同居住的公寓驶去,快要转弯的时候,布加拉提透过那层雾气凝视着外面模糊变动的风景,突兀地出了声。
不是要回家吗,前辈?我本以为会是市郊那栋别墅。
片刻的寂静之后,雨宫翠狠狠踩了刹车,在一片愤怒的鸣笛声中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下意识摸出根香烟衔着,觉得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地烦躁和懊恼。
但并不是针对布加拉提。
你知道了啊。
无奈地挑了挑嘴角,继续问道,那看来你也见过乔鲁诺了?
在得到沉默作为肯定之后,雨宫翠轻轻叹了口气。
我和那孩子的父亲有些渊源,不可能抛下他不管,但因为某些原因,乔鲁诺现阶段不能被组织发现所以才瞒了你这么久,抱歉。
布加拉提的蓝眼睛在后视镜里看着他,说话的速度放得很慢。
您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为什么要道歉?
实际上,雨宫翠自己也无法确切地说出那个理由。
只是胸腔中涌动的愧意,确确实实存在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发动车辆,继续行驶在先前的路线上。
随你怎么想吧,当务之急是葬礼的事。三天之后我来接你,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就别再和我闹别扭了。
雨一直没有停。
针尖一般的细雨,在下葬之时淋湿了泥土,和洒落的花瓣一同飘散在黑色的棺木上。
泥土一铲接一铲地下去,很快已经看不见棺材的全貌。念完悼词的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伫立在四周的亲友寥寥无几,没有人哭泣,脸上是礼貌性质的沉痛表情。
毕竟男人在去世之前昏睡了整整五年,原本就不多的联系,也已经被彻底淡忘了。
在坟墓前立起的十字架旁放上一束鲜花,众人小心翼翼地安慰两句沉默不语的布加拉提,就各自散去了。
最后上前的是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女性,眼圈略有些泛红。她稍作踌躇之后,还是给了黑发的少年一个有些生疏的拥抱,持续了十余秒才缓缓分开。
是布加拉提的母亲。
母子二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宾客已经差不多全部离去。女人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意,对着一旁等候着的雨宫翠勉强一笑,弯腰鞠了一躬。
这些年,麻烦您照顾这孩子了。
雨宫翠避过这一礼,伸手虚虚托着小臂将她扶起,否认了这种说法。
不如说被照顾的是我。有赖于您以前对他的教导,布加拉提自始至终都是个善良正直的人。
对方红着眼睛,无言地笑了笑,被夸奖的少年轻轻抿着嘴唇,没有再出声。
等到女人离去之后,他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伞,撑在了肩头已经现出湿意的布加拉提头顶。
雨好像稍微变大了,要回去吗还是说你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目送母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少年轻微地闭了闭眼,重新挺直了脊背。
没有人能始终陪伴着另一个人。
就算是血缘相系的至亲,也总有离开的时候。
而对毫无关系却关照自己许多的前辈,实在不应当过于苛责一厢情愿地想要继续相处下去,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可及的奢望了。
布加拉提站在雨宫翠的伞下,仰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对您的私事过度探究,的确是我不对。不管怎样,您看起来已经找到了那个会带来意义的锚点,我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说声恭喜。
锚点。
毫无疑问,指的是乔鲁诺。
无意否认这一点,但更值得在意的,是布加拉提这话背后所体现出的态度。
稍作迟疑之后,雨宫翠把伞塞到了有些反应不及的少年手里。
拿着。
虽然头顶冒出了如有实质的问号,但后辈还是乖乖接下。
腾出双手的雨宫翠学着先前对方母亲的样子,两只手从腰侧环绕过去,把略显僵硬的布加拉提紧紧抱在了怀里。
四下皆是衬托得周围愈发寂静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丝扑打着头顶的伞面,汇聚成水珠,一粒粒扑簌扑簌滚落下来。
那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弃你,布加拉提。他静静地说,你同样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相比公私分明的下属之流,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亲人?
没错。
雨宫翠松开手,稍稍后退半步,注视着若有所思的少年时,眼中染上了轻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