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枢紧抿着唇,低声问道:“六千万缗……这数如何得出来的?”
“这还只是我依着记忆里的大项粗算出来,实际只会多不会少。”
“回京之后,我们就发现前线短漏之事,与太子殿下密会几回,想把账对清楚,也报过御史台账目不妥一事。”易承泽垂眸,“太子手持南方五州账,我们持军账,才粗略比对就能知五州账还有蹊跷。正想奏请圣上由太子暗中调查时……凯旋宴上就让人杀了个兵败如山倒。”
“所以……这二账目前在谁手里?”
易承泽转过头看向崔奕枢,背对着窗使他原本俊秀的脸孔看起来晦暗无光,眼中只有荒漠般的茫茫绝望。
“崔奕枢,你下了多少决心想听这答案?”
崔凝明显感觉到身侧的大哥身形紧绷。
“我们每晚听着妻儿哭喊,直到受尽折辱,我爹从未松口,一直到要被押上刑场才将账本去向说予我和承渊。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易承泽潦倒落魄的脸上只存了最后的那一道微弱的光,吊着他的命:“因为,我爹就算到死也想为大燕尽忠。他在牢中不屈服于任何胁迫,就为了把除害的所有希望交与活下来的我们。”
崔凝低下头,忍不住哽咽落泪。
“回去告诉崔尚书,告诉左相府,别再查了。”易承泽苦笑,“皇上借机除了易家,却只敢把此案交由后继皇帝,定也有他无能为力的关键。贸然深入下去,怕是会被当成弃子。”
“崔奕枢,若无家破人亡,满族覆灭的决心,此事你们别再碰,也算是我答谢你崔府不忘昔日交情的感激。”
易承泽转过头,看向崔凝,眼中浮现的温柔这才让他脸上有了几分活人气息,他轻声说道:“依依,若你能懂承渊为何不得不放手,一定要连同他的份好好活着。他如今无力继续珍惜你,你务必要代替他珍惜自己。”
崔凝的眼泪滑落。
她想到与易承渊最后的相会,他用尽全身力气抗拒她,告诉她,他不要她。
不止是流放不能带着她,他日新帝登基后的复仇之道也不能任她跟随。
“他们就快回来了,你们快走吧。”
崔奕枢僵硬了片刻之后,才带着妹妹转身要爬回去。
却在此时,易承泽低声说了一句:
“奕枢,小心太极行会。”
崔奕枢正想回头,却听见外头逐渐靠近的动静,只得拉着妹妹离去。
暗门关上不久,易承泽所在的茅屋就被打开门,军官替他打了一饭一菜还有碗汤。都说武将相惜,看守他的人倒是没怎么刁难。
“易承泽,吃饭吧,别看书了。”
易承泽抬手将轮椅推到桌前,黯然地看了案上自己所书的纸一眼,随后便将那纸笺收到了抽屉深处。
原本,那是他抱持一线希望,想托崔家人替他交给妻子的书信,但此刻已经无望了。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回程时的马车多出了一辆,严慎解释道:“方才来时观中道人就嘱托或许回途会碰到巡查,所以分头走为好。崔公子放心,定会将杜夫人平安送回杜府。”
崔奕枢点头,与妹妹分开之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依依,此事暂且先到这里,我会再去找晋王……你莫要再与莳花楼有牵扯了。”
“……大哥放心,我明白的。”崔凝苦笑。
崔凝一上车,就看见申屠允端坐在其中,似乎等候自己多时。
有人巡查是假,申屠允要放松崔奕枢的警惕,想与她独处才是真。
申屠允双刀似的眼眸微眯,神情懒散地把玩手上玉石,窗外隐约投入的日光映照其上,在狭小马车内生出四处舞动的晶莹光点。
崔凝坐下以后,他把玉石交到了她手上,触感温润光滑。
敲了敲前头的门扇,马车缓缓开动。
在她手上的,是毫无杂质,无色透明的冰种翡翠,纯净得如同天池之水,仙女之泪。
“好不好看?”申屠允问道。
崔凝勉强笑了一下,“申屠老板手上的自然都是好东西,这冰种翡翠一看便知是上品,里头一点杂絮也没有。”
“几年前得来的,遇上你才有了想法该怎么用。”他喝口热茶,顺了下气,“你手上那颗就赠你,看你想拿去雕成坠子什么的都随意。对了,你不是喜欢桂花么?这翡翠雕出来的桂花可比月亮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