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头已经一夜没合眼,也没有喝水、进食,又累又困,双脚沉重,身上的伤口隐隐做疼。
他嘴唇干裂,喉咙冒火,眼见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来到一棵干枯的树木前,库头靠着树坐下,看着慢慢走近的那个人。
那人已经取下兜鍪,是辫发,而不是中原人的发髻。
五官端正,样貌平平,不过面部肤色红黑,明显是草原生活留下的痕迹。
“值得么?为了追我,弄成这样?”库头用几种语言喊话,那人站住,默不作声。
库头觉得有希望,又说:“你杀了我,能活着走出大碛,能回去么?”
“回去了,能得多少赏赐?中原的可汗..皇帝,能给你多少赏赐?”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紧追不舍,对吧?好,我告诉你,你助我回去,我们一同走出去,就能活下来。”
“活下来,我会让你做吐屯,监管万帐!”
“我可以向天发誓,阿史那氏,是不会违背誓言的!”
那人忽然发话,说的是柔然语:“你是谁?”
“我,阿史那氏库头,当今突厥可汗之弟!!”阿史那库头同样用柔然语回答。
柔然语和鲜卑语类似,草原各部曾经臣服柔然,包括突厥,所以会说柔然语并不奇怪。
而他没打算骗人,这追兵的意志力极其坚定,若能为他所用,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吐屯,是监督异国或异地部落的职务,对方只要表现好,接下来,还会有提拔。
“你是可汗之弟。”那人缓缓说着,语气有些起伏,听起来颇为疲惫,“我,是可汗之孙。”
“可汗之孙?”库头注意到这个说法,他兄长有孙子,他们有侄子,不过,没见过眼前这位。
那人缓缓拔出佩刀:“我小时候为了避祸,在中原生活,改汉名,叫做于豆。”
库头见状心中一紧,也握住佩刀刀柄,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
“但是,全名应该是,郁久闾豆罗陵。”一头辫发的豆罗陵,强忍着怒火,握着佩刀,向敌人走近。
库头听到“郁久闾”这个词,瞳孔一缩。
随后右手拔刀,猛地冲向对方。
阿史那氏,绝不会向郁久闾氏屈服!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库头忽然左手一扬,将起身前抓在手中的尘土扬到对方脸上。
然后挥刀就砍。
他年纪大了,加上十几日奔波,体力透支,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致命一击。
早有提防的豆罗陵,躲过了糊脸的沙土,猛地猫腰,让过对方疯狂一砍,然后奋力挥刀,刀锋砍中其右膝。
将其右腿膝盖位置砍断。
之所以砍膝盖而不是身躯,是因为对方穿着铠甲。
断腿的库头支撑不住倒地,手还握着刀,却没有哭喊,而是嚎叫,如同一只穷途末路的狼,对着即将结果自己性命的猛兽张牙舞爪。
豆罗陵一脚将刀踢飞,然后对准喉咙,挥刀就砍。
砍断库头挡在面前的左手,可他的力气也消耗不少。
于是跪坐在对方胸膛,用膝盖压着对方右臂,将刀往脖子一抹。
鲜血四溅,甚至溅到了豆罗陵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抹了对方脖子,然后倒在一旁。
库头捂着脖子抽搐着,很快便没了动静,
豆罗陵艰难转过来,面向上躺着,看着灰蒙蒙的天,大口喘着气。
连日追击,干粮和水都没了,他已经快撑不住了,而且没了坐骑,深入大碛,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单纯给楚国卖命,不至于追到如此地步,可涉及国仇家恨,那就不一样了。
看着灰蒙蒙的天,他想起自己一次次的向苍天祈祷,祈祷天神给他机会报仇。
等了许多年,没想到,真的等到了这一日。
那年,突厥在怀荒附近击败了柔然可汗阿那瓌,阿那瓌兵败身亡。
阿那瑰之子庵罗辰本该继承可汗之位,却率残部南逃,进入中原齐国,因为怀荒南边就是齐国国境。
于是,柔然贵族们推选庵罗辰族弟铁伐为可汗。
没过多久,铁伐死于突厥的追击之中。
豆罗陵是铁伐的孙子之一,逃入中原齐国,改名换姓,没想到,真的等到了报仇的一天。
风沙渐大,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用最后的意志,再看看世间最后一眼。
这里是大碛,荒凉、寒冷,没有马代步,没有水,没有食物,也没有体力,唯一的结局,就是消失在大碛之中。
汗国已经灭亡,不可能再复国,亡国的郁久闾氏,能有报仇的机会并将其实现,已经没有遗憾了。
豆罗陵觉得好累,再也不想起来,却听到了马蹄声。
他认为这是错觉,可是,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恍恍惚惚中,不少黑影的轮廓在风沙中浮现。